與楚寧一道回到住處時,已是傍晚時分。
簡單的吃過晚飯後,少年就一頭紮入了書房,翻看那些墨月烏歌送來的半年前的有關環城的戰報。
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懷疑,洛水不得不在一旁陪同著。
她坐在一旁看著燭火下少年專注的側臉,欲言又止。
“姑娘有什麼問題,想問就問。”
“這一路上姑娘問得也不少,不差這一兩次。”而楚寧的聲音卻在這時忽然響起。
洛水一愣,臉色有些泛紅。
總覺得自己身為修行前輩,這一路上反倒處處依仗楚寧,讓她既覺惱怒,又感羞愧。
她有些拉不下臉麵,可心底又確實好奇的緊。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用楚寧的話,在心底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然後開口問道。
“你的身份本就是作假的,能騙過那個蚩遼少女已屬不易,理應低調行事,今日卻重創了那個羅刹部族的蚩遼人,你難道不怕此事鬨大,傳揚開來,到了那蚩遼王庭耳中……”
“鬨得越大,姑娘就越是安全。”楚寧的目光已然注視著手中的戰報,頭也不抬的淡淡應道。
“為什麼?”洛水一愣,神情不解。
“當初朝廷那些主張和親的人,為何現在會變成反對和親,甚至不惜一切代價阻撓和親?”
“因為和親從來不是目的,是他們向蚩遼妥協的手段。”
“一旦和親成功,按照最開始的定下的規矩,雙方就得以明前的實控區域為界互不侵犯,可蚩遼發動這次入侵的目的是拿下包括龍錚山在內的整個雲州,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一旦蚩遼再次進犯,朝廷用於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的說辭就不再行得通了。”
“所以他們要阻攔和親。”
“但這事隻能由大夏來做,若是姑娘死在了蚩遼人的手裡,那同樣會激起大夏民憤,讓朝廷無法再粉飾議和之事。”
“故而,讓所有人都知道姑娘已經到了蚩遼,反倒會讓蚩遼人投鼠忌器,不僅不敢傷到姑娘,還得好生護著。”楚寧平靜的解釋道。
洛水本就聰慧,楚寧這番解釋下來,她倒也明白了對方的考量。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楚寧這番解釋中的紕漏所在。
或許真如楚寧所言,她的行蹤暴露,反倒有利於她的安全。
可這並無法緩解楚寧現在的處境。
他冒充國師徒弟的行徑,依然可能給他帶來殺身之禍。
還是說,是為了自己的安全,所以他才不惜以身涉險?
想到這裡,洛水臉上的神情在那時變得複雜了起來,她又有問道:“可你呢?”
“紙是包不住火的,我這身份就算再低調,遲早也會被人識破。”
“與其這樣,倒不如先保下姑娘。”楚寧說著,在那時第一次抬起頭,看向洛水。
而這樣的回答,讓洛水的身子一顫,神情動容。
“姑娘不必急著感動,我這麼做也並非毫無準備。”
楚寧則似乎唯恐洛水誤會些什麼,又解釋道:“那位國師雖然擁有崇高的地位,甚至還是如今的蚩遼共主拓跋長生的師父,但他推行的蚩夏共治以及非血統論,在蚩遼內部已經遭到了極大的反對。”
“百……咳咳,萬玄牙在雲州戰場上的失利,也一定會對其造成不小的壓力,如果我能做出些讓他滿意,甚至有利於鞏固他地位的事情,或許他是有可能咬著牙認下我這個便宜徒兒的。”
“你是說今日這般,幫他為墨月烏歌穩定環城局麵之事?”洛水問道。
楚寧點了點頭:“其實也不算穩定,蚩遼曾經惡劣的環境,讓諸如羅刹等肉身強大,戰力不俗的部族,不可避免的擁有了高出其他諸如血寂、織夢府這些部族的地位。”
“而在蚩遼內部,他們將前者稱之為上族,後者再加上一些混血的蚩遼人,則被稱為下族。”
“上族間血統相近,利益相似,有著天然的穩固性。”
“那位國師作為外來者,難以在上族中挑選出,符合自己利益的黨羽,扶持下族,就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所以他推出了非血統論的新政,這既是他提拔人才的需要,也是他鞏固地位的必然選擇。”
“但這樣的做法,一定會動搖到上族的利益,對外擴張,從外部獲取利益,反哺給上族,就是最好的選擇。”
“之前,蚩遼吞並了幽莽二州,獲取來的利益,七分送給羅刹等老牌部族,他們自然樂見其成,三分給予以往那些得不到半點利益的下族,也可以讓他們看見希望,為蚩遼王庭賣命,雙方各取所需。”
“可一旦前線戰事吃緊,蚩遼內部無法再從外部獲取利益,那麼他們就會盯上彼此,相互撕咬。”
“所以這場戰爭永遠無法停下,要麼蚩遼吞並大夏,要麼內部發生一場毀滅彼此的大戰。”
“我今日所做,看似為下族的蚩遼人獲取了環城掌控權,可時間一久,戰線上得不到突破,那些上族必定會心懷不滿,甚至讓整個環城發生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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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與其說我今日幫那位墨月烏歌穩定了局麵,倒不如說,我給她埋下一顆隨時會被引爆的暗雷。”
楚寧這番話說得慢條斯理,娓娓道來。
可聽著這番話的洛水,卻神情愕然,她怎麼也想不到,看似人畜無害的收斂,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想出這樣一條被包裹得如此華麗的毒計……
“可我看那個蚩遼少女,比起其他蚩遼人來說,還算不錯,至少……”洛水反倒覺得有些不忍。
“姑娘是想說,至少她還算公允,願意為被欺壓的夏人百姓出聲對嗎?”楚寧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著言道。
雖然這種被楚寧完全洞悉的感覺並不太好,但洛水還是無奈的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你覺得,如果我不曾出手,今日之事會如何收場?”楚寧沒有直接回答羅說心頭的疑問,而是開口反問道。
洛水仔細的想了想,言道:“大抵會讓將那個拓跋將領喝退,然後放那對父女離去。”
“可那位父親年事已高,而且身無修為,被一個以肉身強悍著稱的蚩遼人如此猛踹,你覺得如果不是我給他療傷,他能活下來嗎?”楚寧又問道。
洛水皺起了眉頭,臉上的神情更加不解。
“姑娘,就算,我是說就算。”
“那位墨月烏歌,是一位真的心地善良的蚩遼人,今日所做也隻是出於良知,而並非為了籠絡環城百姓的人心,但她依然不可能為了大夏的百姓,而去真正的懲戒自己的同伴。”
“因為,她一旦如此做了,蚩遼內部一定會生出不滿。”
“你看,殺死一個大夏的百姓,在最有正義感的蚩遼人手下,也不過換來一頓責罵,你覺得那些蚩遼士卒真的會因此而停下自己的暴行嗎?”
楚寧幽幽問道。
洛水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年,似有所悟。
“或許,蚩遼人中,也有真正心存善念之人,但無論他之前是什麼人,一旦他選擇拿上刀劍,踏入大夏的領土,對於我們而言,他就是惡魔,所以,不要對他們抱有任何的幻想。”楚寧平靜的說道。
洛水聞言,再次沉默。
她怔怔的看向楚寧,神情猶豫,好一會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你呢?”
“我?”楚寧有些不解。
“你擁有蚩遼血脈,不是嗎?”洛水幽幽言道。
楚寧的身子一顫,看向了洛水,神情驚駭,他沒有想到,對方竟然看穿了自己身上的秘密。
洛水見他這副模樣,心頭倒是有些得意,畢竟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被楚寧牽著鼻子走,好不容易能見楚寧吃癟一次,她自然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