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永恒,或許隻是一瞬。
一種奇異的“沉重感”將他從虛無中拽回。
他的四肢笨拙僵硬,冰冷一片。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鉛,他艱難睜開,想要起身。
視野模糊,眼前晃動著油膩的光暈。
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
空氣中彌漫著乾燥的草梗和柴火燃燒的氣味。
“呀!你…你醒啦?”
一個清脆,帶著濃濃鄉音的女聲在近處響起。
少女的聲音不高,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微瀾。
一道身影走了進來,背對著光,輪廓有些模糊。
她端著一個豁了口的陶碗,裡麵盛著熱氣騰騰、稀薄的粟米粥。
他努力聚焦視線,光影晃動中,那道人影很快便湊近了。
“醒了?餓不餓?”
她走近了,光線落在她臉上。
疤痕,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那是一條如同醜陋蜈蚣般的疤痕。
“蜈蚣”從她左側額角斜斜爬下,劃過眉骨,幾乎延伸到顴骨。
疤痕歪曲了少女原本清秀的眉眼,讓整張臉顯得格外怪異,甚至有些可怖。
然而,疤痕之下,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像山澗裡未被汙染的泉水,清澈見底。
此刻正帶著毫不作偽的關切,注視著他。
“大黑!我就說吧!那個蠟人真的活過來啦!”
少女扭頭朝著屋外喊,聲音裡藏不住興奮和雀躍。
隨後她又有些局促地轉過腦袋,對著他緩緩說道:“你好,我是阿醜。”
“村裡人都這麼叫我,你也這麼叫吧,因為這個,哈哈。”
說著,少女指了指自己臉上那道“蜈蚣“,嘴上卻始終帶著笑。
“喝點粥吧,暖暖身子,你剛在村口的時候可嚇壞我了,我差點以為你要死了!”
阿醜把碗放在炕沿,自己坐在一個小木墩上,雙手局促地在洗得發白的粗布裙子上擦了擦。
“你…你叫什麼名字呀?從哪兒來?怎麼摔成這樣的?”她問得直接,帶著鄉下人特有的淳樸。
蠟人?是在說我?
我,我是誰?
他遲鈍地想著。
他想動,想說話,回應這份陌生的善意。
可他那具蠟質的身體如同生了鏽,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無比艱難,牽動著整個軀殼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他隻能僵硬地躺在那裡,用那雙死灰色的眼睛望著那張湊近的臉。
“啊?你…你記不起來了嗎?那你記得,你家在哪兒嗎?蠻村有多少戶人家我都一清二楚,可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式的。”
記得?
茫然和刺痛瞬間襲來。
每當他試圖回憶自己此前的經曆,他的心口都會有一陣巨大的刺痛傳來。
“彆急,彆急。”阿醜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連忙安撫道,聲音放得更輕柔了些,“你直接從山頭滾了下來,摔得可狠了,渾身都裹著蠟…怪嚇人的。我和大黑把你撿回來的時候,都以為是個廟裡不要的破菩薩像呢。沒想到…你真是活的呀?”
“如果不記得了也沒事的。”阿醜歪了歪頭,擠出了一個笑容,“沒想到你和我一樣,都是無依無憑的浮萍。”
她暗暗歎了口氣,聲音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臉上的疤痕。
她叫阿醜,因為爹娘死得早,平時靠著給村裡人縫補漿洗,撿拾柴火勉強過活。
因為本來沒有名字,所以不知從誰第一個順口這麼叫起,大家也都這麼叫她了。
她是靠著百家飯從蠻村靠著自己雙手活下來的孤女,大黑也一樣。
幾天前,她在後山坳撿柴時,發現了這個從亂石堆裡滾出來,渾身裹著奇怪蠟油的“人”。
彆人都說這是山精妖怪,勸她丟掉,她卻固執地把他拖了回來,用溫水一點點擦去他身上凝固的蠟油泥垢,把他安置在了自己破屋唯一的炕上。
因為她是阿醜,所以她知道沒人疼的滋味。
所以當她看見這個不知何處來,也不曉得自己是誰的蠟人時,她就決定。
不能讓這世上再多一個沒人疼的人。
她得照顧好他。
沉默在簡陋的屋子裡彌漫,隻有陶碗裡粥的熱氣嫋嫋上升。
過了一會兒,阿醜像是想通了什麼。
她抬起頭,眼睛再度亮了起來,滴溜溜一轉。
“既然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那…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她看著他那張長得還算秀氣,就是帶著些許蠟油的臉,又看了看他茫然無措的“眼睛”,靈機一動。
“你總是一副茫茫然的樣子,就像是把自己都給忘了,忘了名字,忘了家…那以後,你就叫‘阿忘’吧!”
她笑了起來,疤痕也隨之牽動。
那笑容在旁人看來或許有些猙獰,可在他看來卻充滿了真摯的暖意。
“我是阿醜,你是阿忘!醜醜忘忘,正好搭夥過!”
阿醜說著便伸出手,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他擱在草席上的蠟質手指。
入手之處,冰冷滑膩,毫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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