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童的螺旋槳輕輕轉著,把笑聲送得更遠些。草坡上的孩子們不知何時跑了過來,手裡舉著斷了線的風箏,叫嚷著要聽剛才的錄音。阿婆笑著往他們手裡塞桂花糕,糖霜沾在鼻尖上,像落了星星。
“再放一遍嘛!”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拽著機器童的天線晃了晃,風箏骨碌碌滾到阿禾腳邊,他彎腰撿起,發現竹骨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安”字。
“這是你刻的?”阿禾舉著風箏問。小姑娘臉一紅,點頭如搗蒜:“先生說,風箏飛得高,就能把心願帶給月亮。”
機器童突然“嗡”地飛起,拖著風箏線往空中躥,斷了線的風箏竟被它重新帶起,在橘粉色的天幕下晃晃悠悠,像隻遲歸的鳥。孩子們的歡呼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撲棱棱的翅膀聲混著笑聲,在風裡織成張暖融融的網。
老城主搬來竹凳,往阿禾身邊一坐,金屬膝蓋碰在一起,發出“哢嗒”輕響:“你看,斷線的風箏也能飛起來。”他指著天邊的風箏,又看了看阿禾的腿,“有些東西看著斷了,其實是換了種方式牽著呢。”
阿禾的指尖撫過膝蓋上的繃帶,那裡的癢意越來越清晰,像有嫩芽正順著骨頭往上爬。他抬頭時,正看見張雨把風箏線遞過來,掌心的溫度透過棉線傳來,穩穩的,像握住了整個黃昏。
夕陽最後吻了吻山尖,把影子鋪成厚厚的地毯。機器童落回石桌,天線轉著圈儲存新的聲音——孩子們啃糕的吧唧聲,老城主哼的跑調歌謠,康金龍擺弄齒輪的叮當聲,還有阿禾輕輕說的那句“真暖啊”。
風裹著這些聲音往遠處去,經過野杏林,經過鎮魂塔,經過那片剛種下花籽的土地。或許很多年後,會有個孩子蹲在老石桌旁,聽見機器童裡漏出的笑聲,像撿到顆被時光曬暖的糖。
而此刻,地上的影子還在悄悄拉長,像無數隻手,把今天的熱鬨、今天的暖,輕輕往明天推。暮色剛漫過機關城的塔樓,巡邏機器人的電子音就帶著急促的電流聲劃破了暖意:“警報!西城區發現可疑人員!姓名未知,暫稱‘靈寶’,手持鐮刀,著棕色皮褂,隨行有妖工坊標記的幻獸!已上報城主!”
這話像顆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水潭,石桌上的笑聲戛然而止。老城主皺起眉,金屬手指在石桌上輕輕叩著:“妖工坊的幻獸?那夥人不是三年前就被查封了嗎?”
張雨站起身,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刀上:“我去看看。”
“等等。”阿禾拽住他的衣角,目光落在巡邏機器人投射出的影像上——畫麵裡的人影背對著鏡頭,鐮刀的弧度在暮色裡泛著冷光,身邊的黑影確實在微微晃動,像是隨時會變換形態。“這人的站姿……有點眼熟。”
機器童突然發出“嘀嘀”的提示音,調出了機關城的舊檔案:“匹配到相似特征!靈寶,原妖工坊學徒,擅長用幻術偽裝,三年前因偷煉禁術被驅逐,傳聞他偷走了工坊的‘幻形核’。”
“幻形核能讓幻獸突破形態限製。”老城主的臉色沉了下來,“若是被他拿到機關城的核心能量源……”
話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幻獸的低吼聲。巡邏機器人的影像瞬間切換,隻見那叫靈寶的男人已經轉過臉,嘴角勾著冷笑,手裡的鐮刀直指城主府的方向,身邊的幻獸猛地膨脹成半人高的黑狼,獠牙閃著寒光。
“看來是衝核心來的。”張雨已經拔出短刀,刀刃在夕陽餘暉裡閃著冷光,“阿禾,你帶孩子們回內城,我和老城主去會會他。”
阿禾卻搖了搖頭,扶著石桌慢慢站起身——膝蓋的繃帶不知何時已經鬆開,露出的皮膚上,新長出的皮肉泛著健康的粉色。“我也去。”他活動了一下腳踝,雖然還有點僵硬,卻站得穩穩的,“妖工坊的幻術,我見過破解的法子。”
機器童突然飛起來,天線轉得飛快:“檢測到幻獸能量波動增強!建議啟動防禦陣!”
老城主一拍石桌:“啟動三級防禦!張雨,你帶一隊人從側翼包抄,阿禾跟我走正門!”他看向阿禾,眼裡閃過一絲讚許,“小心他的鐮刀,據說淬了幻毒。”
地上的影子被塔樓的燈光拉得更長,像無數雙推著他們往前的手。阿禾摸了摸口袋裡那枚從風箏上取下的“安”字竹片,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遠處,幻獸的吼聲越來越近,而機關城的防禦燈次第亮起,像串起的星星,把夜幕撕開了一道光縫。
熱鬨和暖意還沒散儘,卻已化作了往前的勇氣。阿禾攥緊了手心的竹片,那點溫潤的觸感順著血脈往上湧,膝蓋的僵硬似乎都減輕了幾分。他跟著老城主往正門走,腳步雖慢,卻踩得穩穩的,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的紋路裡,像要把勇氣刻進城裡的每一寸土地。
“幻術最怕的是‘真’。”阿禾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我爹娘留下的筆記裡寫過,妖工坊的幻形核靠吸食恐懼為生,你越怕,它變得越凶。”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老城主的金屬手掌在他肩上按了按:“好孩子,記住這點就夠了。”他抬手按下城牆的機關,厚重的鐵門“嘎吱”作響,露出外麵黑壓壓的夜色——靈寶的身影就站在門內三步遠,鐮刀上的寒光映著他扭曲的臉,身邊的黑狼幻獸正對著空氣齜牙,仿佛已經看到了獵物的恐懼。
“老東西,還有個半大的孩子?”靈寶嗤笑一聲,鐮刀往前一揮,帶起的風裡裹著淡淡的腥氣,“正好,省得我一個個找了。”
黑狼幻獸猛地撲上來,利爪在月光下劃出殘影。阿禾卻沒躲,反而迎著幻獸的眼睛舉起竹片——竹片上的“安”字在防禦燈的光線下泛出微光,那是孩子們刻下的心願,是最乾淨的“真”。
“嗷——”幻獸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撲到半空的身子竟像被無形的牆撞中,瞬間縮回原形,變成隻瑟瑟發抖的小黑狗,夾著尾巴躲到靈寶腳邊。
靈寶的臉色驟變:“不可能!你怎麼會……”
“因為你喂它的是恐懼,而我們帶的是念想。”張雨的聲音從側翼傳來,短刀的寒光已經抵到靈寶的後頸,“三年前你偷幻形核時,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老城主走上前,金屬手指扣住靈寶的手腕,鐮刀“哐當”落地。他看著那枚在月光下閃著邪氣的幻形核,突然歎了口氣:“你以為靠幻術能得到想要的,卻不知最珍貴的,從來都是藏在熱鬨裡的暖,是踏在地上的實。”
阿禾站在原地,看著被押走的靈寶和那隻縮成一團的小黑狗,忽然覺得膝蓋的癢意變成了暖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踩在青石板上的感覺那麼真實,比任何幻術都讓人安心。
防禦燈慢慢暗下去,露出天邊的疏星。機器童飛過來,落在他肩頭,播放起剛才錄下的腳步聲——有他的,有張雨的,有老城主的,重重疊疊,像首踏實的歌。
“你看,”阿禾輕聲對自己說,也對這城說,“往前走,真的不難。”
遠處的草坡上,孩子們又開始放風箏,斷線的風箏被重新係好,在星光下飛得更高。地上的影子不再是推搡的手,而是跟著腳步往前的夥伴,把勇氣和暖意,輕輕送進了下一個黎明星光漫過草坡,把孩子們的身影拓在地上,像一張張會動的剪影。那個剛才還在抹眼淚的小男孩,此刻正踮著腳,幫夥伴舉著風箏線軸,小臉憋得通紅。斷線的風箏被重新接上,線軸在孩子們手裡傳遞,每隻小手都攥過那根細線,仿佛在給風箏注入勇氣。
“放!”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風箏猛地竄向夜空,帶著新接的線,搖搖晃晃地往上飛。起初還像個醉漢,幾番掙紮後,竟借著風勢扶搖直上,比之前飛得更高,幾乎要觸碰到那些疏星。
孩子們歡呼起來,聲音像撒了把碎銀,叮叮當當落在草坡上。阿禾站在坡下看著,忽然發現自己的影子被星光拉得很長,和身邊張雨的、老城主的、還有機器童投射出的方形影子交疊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你看那風箏,”老城主的聲音帶著笑意,“斷過線,才更知道怎麼迎著風飛。”
張雨撿起一根掉落的風箏線,纏在手指上:“就像我們,吵過、怕過、退縮過,但隻要還攥著這根線,就還是能一起往前走。”
機器童的鏡頭轉向東方,那裡的天色已經泛起魚肚白。遠處的城市輪廓漸漸清晰,屋頂的煙囪開始冒出淡淡的炊煙,像大地在呼吸。草坡上的風箏還在升高,線軸轉動的“沙沙”聲,孩子們的笑聲,還有風拂過草葉的“簌簌”聲,交織成一片溫柔的喧囂。
阿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剛才攥線軸留下的紅痕還在,有點癢,卻很真實。他忽然跑上坡,加入孩子們的隊伍,接過一個小姑娘遞來的線軸,跟著大家一起往後退,感受著風箏傳來的拉力——那是一種被需要、被信任的力量,比任何承諾都更讓人踏實。
天邊的星光慢慢淡去,晨曦像融化的金子,一點點鋪滿大地。風箏在晨光裡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卻始終有一根線與地麵相連,那是牽掛,是羈絆,是無論飛多高都不會迷失的方向。
地上的影子漸漸變短,不再是夜晚那種模糊的團塊,而是變得清晰、鮮活。阿禾看著自己的影子跟著身體一起動,看著身邊的人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他忽然明白,所謂的黎明,不隻是天光大亮,更是心裡的光——是知道有人與你並肩,有人等你回家,有人願意和你一起,把斷過的線重新接好,讓風箏飛得更高,讓日子過得更暖。
風裡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新的一天開始了。草坡上的笑聲還在繼續,那隻重新起飛的風箏,正帶著所有人的期盼,飛向更遠、更亮的地方。那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線,軟得發顫,順著地牢的通風口鑽進來,纏在靈寶的耳際:“寶兒,娘知道你被妖工坊騙了,那幻形核咱不要了,跟娘回家好不好?灶上還溫著你愛吃的紅薯粥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靈寶背靠著冰冷的石壁,鐮刀被沒收後,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皮褂上的破洞,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回不去了……”他抬頭望著通風口透進的微光,那裡能看見機關城的齒輪在緩緩轉動,“我偷了幻形核,傷了人,這裡的規矩容不下我。”
“娘不怕規矩!”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豁出去的決絕,“娘帶了攢了三年的星幣,能賠!娘還帶了老木匠做的和解符,他們會原諒你的……”
“彆來!”靈寶突然低吼,眼眶泛紅,“這裡的防禦陣連幻獸都能困住,你那點星幣算什麼?他們會把你當同黨,關在隔壁的!”他想起巡邏機器人說過的“妖工坊餘黨一律扣押”,聲音裡的倔強突然碎了,“娘,你快走,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兒子……”
通風口的微光裡,突然飄進片乾枯的槐樹葉——那是他家院門口的老槐樹葉子,每年秋天,娘都會撿來給他夾在書裡當書簽。
“傻孩子,”娘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溫柔得像小時候拍他睡覺的手,“娘怎麼會當沒生過你?你偷幻形核,不就是想給娘換副新的腿骨嗎?娘知道……娘都知道……”
靈寶的肩膀猛地垮下來,眼淚砸在皮褂上,洇出深色的痕跡。他想起三年前娘在工地上摔斷腿,躺在病床上疼得直哼哼,卻還笑著說“沒事”;想起妖工坊的人說“幻形核能換最好的合金腿骨”,他才紅著眼答應幫忙偷核……原來那些自以為是的“孝順”,到頭來隻是把娘也拖進了泥沼。
地牢的門“哢嗒”一聲開了,老城主站在門口,金屬手掌裡托著片槐樹葉:“你娘在外麵等了一夜,說要親手給你擦把臉。”他看著靈寶通紅的眼睛,補充道,“防禦陣沒開,巡邏機器人也撤了。”
靈寶愣住了,抬頭看見老城主眼裡沒有厭惡,隻有種看透世事的溫和。
“去吧,”老城主側身讓開,“有些債,得當麵還;有些話,得對著娘說才管用。”
通風口的風還在吹,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混著遠處草坡傳來的笑聲。靈寶攥緊那片槐樹葉,跟著老城主往外走,皮褂的破洞裡,露出他藏在內袋裡的半塊紅薯乾——那是娘上次來看他時塞的,他一直沒舍得吃。
或許,有些錯誤不是用來被關押的,而是用來讓人明白:真正的救贖,從來不是逃向遠方,而是轉身麵對那個一直等你的人,說聲“娘,我錯了”。
就像此刻,陽光落在他臉上,暖洋洋的,像娘的手。陽光穿過機關城的齒輪窗,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誰撒了把碎金。靈寶跟著老城主往城主府前廳走,皮褂的下擺掃過地麵,帶起細小的塵埃,那些塵埃在光柱裡翻滾,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腳步聲重了。”老城主忽然開口,金屬鞋跟敲擊地麵的“哢嗒”聲慢了半拍,“心裡有事,腳就沉。”
靈寶抿緊嘴,沒接話。他的手指還攥著那片槐樹葉,葉梗的尖刺紮進掌心,帶來一陣細微的疼,這疼讓他稍微清醒——剛才在地牢裡聽到的,真的是娘的聲音。不是幻聽,不是妖工坊那些人用幻術偽造的誘餌,是娘獨有的、帶著點鼻音的語調,是小時候他發燒時,娘坐在床邊哼童謠的調子。
三年了。他被趕出妖工坊那天,娘拄著拐杖追了他半條街,喊他的名字喊到嗓子沙啞,他卻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密林。他怕看見娘眼裡的失望,更怕自己繃不住那點可憐的自尊——他沒能給娘換合金腿骨,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竊賊。
“到了。”老城主停在一扇雕花木門前,門上刻著纏枝蓮紋樣,花瓣的紋路裡還留著未擦淨的金粉。他抬手敲了敲,門內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慌忙放下手裡的東西。
靈寶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指尖的槐樹葉被攥得變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