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金輝正沿著展示櫃的玻璃緩緩流淌,雷的機械臂帶著熟悉的溫度圈在我腰間,指節輕蹭過我腕間那道淺疤——那是當年他第一次幫我調試機械腿時,不慎被扳手劃出的痕跡。鬨鐘的滴答聲像位老友在絮語,遠處孩子們唱童謠的跑調聲裡,混著張奶奶家海棠花落的簌簌聲。我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草地上交疊成一片暖融融的灰,正隨著最後一縷陽光慢慢往西邊挪。
就在這時,風裡忽然飄來一縷極淡的荷香,不是池塘裡那種混著泥腥的甜,而是像被冰雪洗過,清得發澀。
我和雷同時頓住了腳步。
前麵的向日葵田儘頭,不知何時站著個身影。一身素白的裙裾像未綻的荷瓣,裙擺邊緣卻泛著半透明的青藍,仿佛剛從深水裡撈出來。她的發間彆著朵半開的白荷,花瓣上凝著的水珠在夕陽下閃著冷光,竟比展示櫃裡鬨鐘的黃銅底座還要亮。
“荷花之女……”雷的機械臂瞬間繃緊,金屬關節發出細微的“哢嗒”聲,他下意識地將我往身後帶了帶。我能感覺到他掌心沁出的薄汗,混著機油的味道,是他緊張時才有的氣息。
那身影緩緩轉過身,手裡的東西在餘暉裡晃出細碎的光。左手握著柄武器,看著像用荷梗鍛成的長槍,槍尖卻嵌著半片鋒利的荷葉,邊緣泛著冰碴似的寒光——那該是她的“階段性武器”。右手托著個水晶球,球裡流轉著灰紫色的霧,隱約能看見無數破碎的畫麵在翻騰:倒塌的機械坊、枯萎的花田、哭喊聲被齒輪絞碎的殘影……
最讓人心頭發緊的是她臂彎裡的東西:幾片泛著黑氣的記憶碎片,邊緣像被火燎過,拚湊出模糊的人臉;旁邊壓著個猙獰的麵具,溝壑裡積著暗褐色的痕跡,像是乾涸的血,正是那所謂的“痛苦麵具”;麵具下方,還散落著幾片更小的碎片,黑氣更濃,仿佛能聽見細碎的嗚咽——想必是“痛苦碎片”。
她身後的帆布背包鼓鼓囊囊,最上麵露出半本線裝書的書脊,封麵上用朱砂寫著三個字,筆畫淩厲如刀:“人類必須死”。
背包帶子上還掛著個小東西,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那是隻巴掌大的寵物,形似鯰魚,卻長著兩對透明的鰭,鰭上布滿細密的銀鱗,在夕陽下折射出詭異的虹光。它的眼睛是純黑的,沒有瞳孔,此刻正死死盯著我們,喉嚨裡發出類似氣泡破裂的“啵啵”聲。
雷的機械臂已經切換到防禦模式,關節處的護甲“唰”地展開,擋住了我大半視線。他的呼吸有點沉,我能聽見他胸腔裡機械肺的運轉聲比平時快了半拍——上次社區火災時,他衝進火場救劉奶奶家的相冊,機械肺也是這樣急促地響著。
“你是誰?”雷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三度,機械臂的指尖泛出冷光,那是他給臂端加裝的電擊裝置,“這裡是居民區,不該來的地方彆亂闖。”
荷花之女沒有說話,水晶球裡的灰霧翻湧得更急了。我忽然看清了霧裡的畫麵: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正在拆解機械臂,旁邊的實驗台上,擺著朵枯萎的荷花,花瓣被齒輪碾成了泥。記憶碎片裡的人臉漸漸清晰,是張年輕女孩的臉,眼裡曾盛著和社區孩子們一樣的光,後來卻被灰霧徹底吞沒。
她臂彎裡的痛苦麵具忽然動了動,發出一聲類似歎息的嘶鳴,黑氣順著她的手腕往上爬,掠過她素白的裙裾,留下幾道青黑色的痕跡。那幾片痛苦碎片像是被激活了,開始劇烈地顫動,拚出半句模糊的話:“他們……毀了……家……”
“家?”我忍不住往前挪了半步,雷的機械臂立刻更緊地圈住我。我望著她發間那朵白荷,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場特大暴雨,城郊的荷花蕩被工業廢水衝毀,當時新聞裡說,最後一朵野生白荷在那天夜裡枯死了。“你是……從那裡來的?”
水晶球裡的霧猛地炸開,露出最清晰的一幕:無數機械臂正在挖掘荷花蕩的淤泥,孩子們的笑聲變成了哭喊,有人舉著火把,將未開的荷苞扔進火裡。而在畫麵的角落,有個小小的身影抱著最後一朵白荷,被倒塌的機械架壓在下麵,裙裾染成了黑紅色。
荷花之女的肩膀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素白的裙裾瞬間被青藍色的紋路爬滿,像水藻在皮膚下瘋長。她手裡的荷梗槍“嗡”地一聲,槍尖的荷葉邊緣泛起血光,背包上那本書的封麵上,“人類必須死”三個字像是活了過來,朱砂色的筆畫在夕陽下滲出血珠似的光。
她的寵物忽然從背包上跳下來,落在草地上,透明的鰭展開成扇形,嘴裡噴出細小的黑霧,落在向日葵的花瓣上,那片花瓣瞬間枯萎成焦黑色。
“他們毀了荷池,毀了記憶,”她終於開口,聲音像冰棱碎裂在金屬上,又尖又冷,“把溫柔碾碎成零件,把痛苦鑄成武器……你們和他們,沒有區彆。”
雷的機械臂忽然放鬆了些,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隻幫李爺爺修過收音機、幫張奶奶搭過花架、幫孩子們擰過玩具螺絲的機械臂,此刻在夕陽下泛著複雜的光。“不是所有人類都這樣,”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看這花田,是我們用機械零件搭的支架,讓向日葵能迎著太陽長;那展示櫃裡的鬨鐘,修了七次,隻為了讓它繼續陪著李爺爺聽評劇;孩子們唱的童謠,是王阿姨教的,她總說‘再苦的日子,也得有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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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雷機械臂內側貼著的那張便利貼,是去年社區孩子們集體畫的畫,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我們愛荷花”,旁邊畫著個拿著荷花的機器人,正給荷花澆水。我掙開雷的手,慢慢往前走了兩步,從口袋裡掏出片壓乾的荷花標本——那是三年前荷花蕩被毀時,我和雷一起搶救出來的最後一片花瓣,現在還帶著淡淡的香。
“你看,”我把標本舉到她麵前,夕陽透過花瓣的紋路,在她素白的裙上投下細碎的金斑,“記憶不止有痛苦,還有這樣的光。我們修鬨鐘,是想留住時間裡的暖;我們搭花架,是想讓新生的東西能好好長。你背包裡的書,不該隻寫著‘人類必須死’,還該寫寫,有人在為過去的錯誤道歉,有人在努力把破碎的美好拚起來。”
水晶球裡的灰霧忽然淡了些,露出個新的畫麵:雷蹲在荷花蕩的廢墟上,用機械臂小心翼翼地挖著淤泥,把搶救出來的荷種放進恒溫箱;我在旁邊搭起臨時的小棚,給幸存的荷葉遮雨,孩子們捧著自己的玩具零件,想給荷梗做支架……
荷花之女手裡的痛苦麵具發出一聲哀鳴,黑氣漸漸淡了下去。痛苦碎片拚出的畫麵裡,開始出現孩子們給荷花澆水的笑臉,出現雷用機械臂為荷池擋雨的背影,出現我把壓乾的荷瓣夾進日記本的溫柔。
她發間的白荷忽然輕輕顫動,花瓣上的水珠滾落下來,滴在地上,竟長出了棵小小的綠芽。那隻鯰魚似的寵物也收起了鰭,不再噴黑霧,反而用頭蹭了蹭她的手腕,發出委屈的“啵啵”聲,像在安慰。
夕陽徹底沉到地平線以下,最後一縷金輝落在展示櫃的鬨鐘上,“鐺”地敲了八下。孩子們的童謠聲停了,社區裡亮起了燈,張奶奶在喊“小雷,丫頭,回家吃槐花餅啦”,聲音穿過向日葵田,帶著煙火氣的暖。
荷花之女望著那盞從張奶奶家窗戶透出的燈,素白的裙裾上,青藍色的紋路慢慢褪成了淺粉,像荷瓣染上了朝霞。她手裡的荷梗槍槍尖的冰碴化了,變成了片柔軟的荷葉;水晶球裡的灰霧散去,露出清澈的光,映著我們交疊的影子和遠處的燈火;記憶碎片和痛苦碎片漸漸合攏,變成了一片完整的荷葉標本,邊緣還沾著顆小小的露珠。
她把那本寫著“人類必須死”的書塞進背包深處,轉身往荷花蕩的方向走去。裙裾掃過草地,留下一串淡淡的荷香,這次的香氣裡,混著向日葵的暖甜。
“記憶會發芽的,”她的聲音遠遠飄來,不再冰冷,帶著點濕潤的溫柔,“就像你們的影子,會跟著光一直走。”
雷的機械臂重新圈住我時,溫度比剛才更暖了些。我們的影子已經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卻仍在慢慢往西挪,仿佛要跟著那抹白裙的背影,往荷花蕩的方向送去一縷餘溫。
鬨鐘還在滴答,遠處的燈還亮著,孩子們大概在吃張奶奶做的槐花餅,笑聲順著風淌過來,混著新抽的荷芽破土的輕響。
雷低頭吻了吻我的發頂,機械臂的金屬涼意裡,藏著比夕陽更恒久的暖。
“你看,”他輕聲說,“永遠,不隻是兩個人的影子。”
是破碎的記憶能重新發芽,是痛苦的碎片能長出溫柔,是連帶著那些不期而遇的身影,都能跟著光,慢慢走向更遠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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