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心蟲的紅光在定棗樹林梢閃了三閃,像三顆跳動的星子。這是它今年第108次顯形,比去年多了12次——老人們說,紅光變勤,是因為林子裡的“日子氣”越來越厚了。
此刻,虎娃正坐在百年定棗樹下,手裡摩挲著塊棗木牌。牌上刻著“光緒二十三年”,是她太婆婆那輩傳下來的,背麵密密麻麻記著:“三月初二,棗心蟲第一次亮紅光,照得半樹花全開了”“十月十五,紅光裹著針腳靈的絲線,在柴房織出‘豐收’二字”。
“阿太,棗心蟲又亮了!”十歲的小棗舉著竹籃跑過來,籃裡是剛摘的青棗,沾著晨露。她是小石頭的孫女,梳著雙丫髻,發繩是針腳靈的絲線編的,紅得像棗心蟲的光。
虎娃抬頭,紅光恰好落在小棗臉上,把她的笑映得透亮:“這蟲兒啊,比鐘表還準。”她指著樹身的爪印,“你爺爺像你這麼大時,紅光隻敢在樹底下晃,哪像現在,敢爬到最高的枝椏上去。”
針腳靈的絲線順著枝頭垂下來,比去年又長了三尺。絲線末端纏著朵剛飄落的棗花,風一吹,竟慢悠悠織起字來。小棗湊過去數:“‘歲’——‘月’——‘回’——‘甘’!阿太,是‘歲月回甘’!”
“對嘍。”虎娃摘下片棗葉,擦了擦小棗鼻尖的泥,“這四個字,是蟲兒和線兒在說:日子苦過甜過,最後都會變成好味道。”針腳靈的絲線有個秘密:每纏上一朵棗花,就會記下一段日子。此刻它正纏著第365朵花,絲線裡浮出畫麵——
那是三十年前,棗棗剛嫁過來,學繡定棗花,針腳歪歪扭扭,把花瓣繡成了爪子。針腳靈的絲線突然自己動起來,牽著她的手補了幾針,竟把“爪子”改成了隻探頭的小棗蟲,逗得棗棗笑出了淚。那天棗心蟲的紅光也特彆亮,在絲線周圍繞了三圈,像在鼓掌。
“這線啊,比人還懂人心。”虎娃把絲線繞在小棗手腕上,“你娘當年生你時,它連夜織了塊肚兜,上麵的棗子全是圓滾滾的,說‘這樣孩子好養活’。”
小棗摸著腕上的絲線,突然問:“那棗心蟲的紅光,是不是也在記事兒?”
虎娃往火堆裡添了塊棗木柴,火苗“劈啪”跳了跳:“可不是。你太爺爺年輕時,跟人爭棗林邊界,氣得摔了鋤頭,紅光就暗得快看不見了;後來兩家和好了,一起修水渠,紅光亮得能照見水裡的魚。”她指著最高的樹枝,“你看,紅光總在最粗的枝椏上亮,那是在說:根紮得深,日子才能長得高。”火堆旁圍了八個人,正好四代。小石頭的兒子——也就是小棗的爹,正往火裡丟焦棗,每丟一顆就說件事:“今年開春,棗心蟲紅光引著咱們找到了被雪埋的樹苗,救回來三十棵,這是‘險中甜’。”
棗棗接著說:“針腳靈的絲線幫繡坊接了個大活,給鎮上繡‘百棗圖’,賺的錢夠買新的灌溉機,這是‘忙中甜’。”
輪到年獸,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打開是塊烤得焦黑的棗糕:“五十年前,我跟你阿太搶這塊糕,咬了她手一口,她哭著說再也不理我——可當晚就把糕偷偷塞回我兜裡。這是‘吵出來的甜’。”
火光映著每個人的臉,棗心蟲的紅光在樹梢上忽明忽暗,像在應和。針腳靈的絲線垂得更低了,把眾人的話織成串,掛在火堆上方:“險中甜”“忙中甜”“吵出來的甜”……最後織出個大大的“家”字。
小棗突然指著紅光喊:“它在點頭!”眾人抬頭,果然見紅光閃了五下,像在數“五代人”。針腳靈的絲線也跟著動,把“歲月回甘”四個字織得更亮了。深夜,虎娃把小棗拉到棗心蟲最常亮的那棵樹下,指著樹乾上的爪印:“你看,這是太爺爺的爪印,深且大,因為他總扛著鋤頭乾活;這是你爺爺的,旁邊帶著個小爪印,是你姑婆小時候非要跟他一起按的;這是你爹的,旁邊有個針眼,是針腳靈的絲線紮的——他當年為了給你娘繡定情帕,被線紮了手。”
小棗伸手摸爪印,突然感覺指尖一暖——棗心蟲的紅光落在她手背上,竟燙出個淺淺的印記,像顆小棗。針腳靈的絲線立刻纏上來,在印記周圍繡了圈棗花:“這是‘認親’了。”虎娃笑著說,“以後啊,你就是紅光和絲線的新主人,要記得:紅光亮時,是日子在跟你打招呼;絲線動時,是在催你把新日子織進去。”
小棗握緊拳頭,紅光在她掌心跳了跳,絲線輕輕掃過她的臉頰,像在說“加油”。十年後的棗林比當年密了三倍,最老的那棵定棗樹已長得需兩人合抱,樹乾上的爪印鏈像串起的銅鈴,被歲月磨得發亮。小棗——如今該叫棗姨了,正踩著木梯往樹頂爬,懷裡揣著新繡的“日子譜”,針腳靈的絲線在她袖口纏了三圈,像串活的紅繩。
“姨,慢點!”樹下傳來小棗女兒的聲音,小姑娘紮著雙丫髻,發繩是當年那根針腳靈絲線續的新線,紅得像棗心蟲的光,“紅光又亮了!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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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姨低頭,果然見樹杈間浮著團暖紅,比當年虎娃阿太說的“最亮”還要盛。她騰出隻手摸向樹乾,指尖撫過太爺爺的爪印——那印子邊緣已和樹紋長在一起,變成個天然的凹槽,像樹在輕輕托著這枚印記。“知道啦,”她對樹下喊,“今天要記三件甜事!”
針腳靈的絲線突然自己動起來,在“日子譜”上繡出個小小的棗核,旁邊浮起行小字:“今日紅光五星,因‘棗家添丁’‘老井出水’‘阿妹寄來新茶’”。這是絲線的新本事,十年間它學會了自己記事兒,隻是每次繡完都會在末尾打個歪歪扭扭的結——那是模仿當年棗棗阿婆繡錯的樣子,說是“不能忘本”。
棗心蟲的紅光突然散開,化作無數小紅點,落在每個棗農的草帽上。今年棗林收成好,鎮上的棗商來了三撥,都想訂明年的新棗。棗姨的丈夫正跟商客算賬,抬頭看見紅光落在賬本上,忍不住笑:“你看,蟲兒都知道這單生意能成。”
“可不是,”棗姨從樹上下來,把“日子譜”塞進他手裡,“當年太爺爺說紅光‘記甜不記苦’,果然沒騙咱們。”她指著遠處,“你看阿爹在教小寶認爪印呢,那孩子非要把自己的手印按在太奶奶旁邊。”針腳靈的絲線如今成了棗林的“傳家寶”,每年春分,全家都要聚在老棗樹下續線。今年輪到棗姨的妹妹動手,她剛嫁過來,指尖還生澀,絲線總打結。
“彆急,”棗姨握著她的手,“太奶奶說過,線打結了就停一停,想想心裡最暖的事——你上次說,嫁給二哥那天,紅光亮得像燈籠,對不對?”
妹妹的臉紅了,絲線果然順了,在“日子譜”上繡出朵並蒂棗花:“那天二哥緊張得踩掉了鞋,太爺爺還笑他‘比當年搶焦棗時還慌’。”
棗心蟲的紅光突然聚在她們手邊,把絲線染成了金紅色。遠處,棗姨的爹正給孩子們講“爪印的故事”:“這是你太奶奶的,她繡活兒最好,卻總把絲線繞成疙瘩;這是你太爺爺的,他的爪印最深,因為總扛最重的筐……”
小寶突然指著樹頂喊:“紅光在寫字!”眾人抬頭,隻見紅光組成個歪歪扭扭的“甜”字,旁邊還有個小小的爪印——那是十年前小棗按的,如今已長成和太奶奶爪印差不多大的樣子。鎮上的“棗心宴”已成了習俗,每年秋收後開宴,桌上必有道“焦棗糕”,按太爺爺的規矩,要烤得帶點糊邊。
“阿婆,為什麼非要烤糊呀?”小寶咬著糕問。
棗姨的阿娘——當年的小棗,此刻正給婆母捶背,聞言笑了:“因為你太奶奶說,糊邊裡藏著‘熬過來的甜’。她跟太爺爺吵了一輩子架,卻總把最糊的那塊留給她。”
婆母拍了拍她的手:“就像這棗心蟲的紅光,看著是紅的,其實是把風雨都濾成暖的了。”她指了指宴席角落,針腳靈的絲線正纏著個新做的搖籃,裡麵的嬰兒抓著絲線笑,紅光落在孩子臉上,像層薄紗。
棗姨看著這幕,突然懂了虎娃阿太當年的話——所謂回甘,哪是突然變甜,是日子把苦熬成了底料,每口甜裡都帶著點“還好沒放棄”的香。她拿起塊焦棗糕,遞到丈夫手裡,像當年太爺爺遞給太奶奶那樣,指尖相觸時,紅光在兩人手背上跳了跳,像在說“又添了筆甜”。棗林深處的老棗樹乾已需三人合抱,樹皮上布滿深淺不一的爪印,最頂端的那對印記邊緣已和樹紋融為一體,仔細辨認才能看出是虎娃與年獸的指節形狀——那是百年前兩人定下“焦棗之約”時留下的。
“阿爹,這對爪印為什麼比下麵的深?”十歲的棗安仰著小臉問,他指尖撫過樹紋,觸到一處微微凸起的地方,那是爪印邊緣新生的樹瘤,像塊天然的印章。
棗安的父親——棗承,正用軟布擦拭樹乾上的灰塵,聞言笑道:“因為太爺爺和太奶奶的手勁裡,藏著‘不服輸’的甜。”他指著爪印下方的刻字,“你看,‘光緒二十三年,焦棗糕糊了七次,終成’,當年他們為了烤出不糊的棗糕,把灶台都燒裂了,這爪印是太爺爺氣得拍樹留下的,卻也拍醒了後來人——日子哪有不焦的,焦了就再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