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根土在執念花田鋪開的第三個清晨,發生了件怪事——趙伯鞋鋪的門檻下,突然鑽出株淡紫色的幼苗,莖稈上纏著細小的銀絲,葉片展開時,竟浮現出半透明的畫麵: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正踮著腳給鞋鋪的木牌刷漆,木牌上“趙記鞋鋪”四個字被她刷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認真勁兒。
“這是……”趙伯蹲在幼苗前,渾濁的左眼突然亮了,“是阿禾……我那早逝的小女兒。”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剛碰到葉片,畫麵突然變得清晰:小姑娘舉著漆刷跑向街角,卻被輛失控的馬車撞翻,漆桶摔在地上,紅色的漆濺了滿地,像攤開的血。趙伯的呼吸猛地滯住,鐵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記起來了,阿禾走的那天,他正在給徒弟縫出師禮的玉佩,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念根土……把她藏在我心裡的畫麵顯出來了。”趙伯的聲音像被水泡透的棉絮,又沉又濕,“我以為我早忘了……原來沒忘啊。”
阿砂和念念剛走進花田,就看到趙伯對著幼苗落淚。阿砂的指尖在念根土上輕輕一點,更多幼苗破土而出,銀絲般的莖稈在陽光下織成張光網,網裡浮起無數細碎的畫麵,像被打碎的鏡子,拚出個模糊的人影——那是枯骨生花妖的原形。
畫麵裡的男子穿著件洗褪色的青布衫,背著個藥箱,正往山裡跑,背上還趴著個臉色蒼白的小姑娘,辮子上係著朵野雛菊。“阿爹快點!阿妹快不行了!”小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抓著男子的衣角瑟瑟發抖。
“快了,翻過這道山就有藥了。”男子的聲音發顫,腳下卻沒停,草鞋磨破的地方滲出血跡,在山道上留下串血點。
念念湊近光網,指著畫麵裡的野雛菊:“這花和枯骨生花妖花瓣上的紋路一樣!”
畫麵突然劇烈晃動,男子腳下一滑,摔下了陡坡。等他爬起來時,背上的小姑娘已經沒了氣息,他抱著女兒的屍體坐在石頭上,從天亮坐到天黑,眼淚流乾了,眼裡就剩下片空茫。後來,他開始瘋狂地尋仇,覺得是山裡的獵戶沒及時指路才耽誤了時間,殺了第一個獵戶那天,他的眼睛變成了暗赤色,手指關節處長出了尖銳的骨刺——那是枯骨生花妖最初的形態。
“原來他不是天生的厲鬼。”阿砂的聲音發沉,“他隻是太疼了,把牽掛熬成了仇恨。”
光網裡的畫麵還在繼續:男子殺了獵戶,又燒了獵戶的木屋,卻在看到木屋牆上掛著的、獵戶女兒繡的平安符時,突然蹲在地上哭了——那平安符的針腳,和他女兒繡的一模一樣。可仇恨一旦生根,就再也拔不掉了,他後來殺了越來越多的人,直到被修士封印在枯骨裡,怨氣和執念混在一起,才變成了以“引仇”為生的妖。
趙伯撿起鐵錐,往念根土裡插了半寸:“他比我苦。”他對著光網裡的男子虛影說,“我至少還有徒弟能盼著回頭,你卻連個牽掛的人都沒剩下……”
話音剛落,光網突然迸出刺眼的白光,枯骨生花妖的虛影在白光裡漸漸清晰,他看著趙伯鞋鋪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雙手上還沾著沒擦乾淨的血漬。“我以為……忘了疼,就不會再疼了。”他的聲音像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可每次引彆人尋仇,都像在給自己的傷口撒鹽。”
“那你為什麼還要引著人報仇?”念念忍不住問。
“因為……”虛影的手指穿過光網,碰了碰趙伯身邊的幼苗,“我想看看,有沒有人能守住牽掛。要是有人能做到,就證明我當年……錯了。”
白光突然炸開,化作無數光點,融入念根土。執念花田的幼苗瘋長起來,開出淡紫色的花,花瓣上印著各式各樣的牽掛:有母親給遠行的兒子縫的鞋墊,有書生給亡妻寫的未寄出的信,還有孩童畫給消防員的感謝信……
趙伯的鞋鋪前,那株浮現阿禾畫麵的幼苗,突然開出朵並蒂蓮,和趙伯正在繡的布鞋圖案一模一樣。趙伯抹了把臉,撿起鐵錐,往鞋麵上戳了個針腳:“阿禾,爹給你繡朵新的並蒂蓮,比你當年刷的漆好看。”
阿砂望著花田深處——那裡的念根土正冒出新的嫩芽,每片葉子都亮著微光,像無數雙眼睛在眨。他突然明白,枯骨生花妖留下的不是仇恨,是道選擇題:你要帶著牽掛往前走,還是把牽掛磨成刀,砍向所有讓你疼的人?
“趙伯,”阿砂輕聲說,“您徒弟剛才托人捎信,說在碼頭等您,他說要跟您學做布鞋,從納鞋底開始。”
趙伯的手頓了頓,眼裡的空茫被笑意填滿:“這混小子……還算有點良心。”他站起身,往碼頭走時,腳步比平時輕快了些,路過念根土時,特意給幼苗澆了瓢清水,“阿禾啊,爹去見你師哥了,他現在比你當年還笨,納鞋底總紮到手……”
花田裡的淡紫色花朵輕輕搖曳,銀絲般的莖稈碰在一起,發出細碎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哼唱著童謠。阿砂撿起片花瓣,上麵印著行小字:“疼過的地方,才能長出最韌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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