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的炊煙又升起時,石牙他們已經回到了村口。王大狗蒸的山楂醬擺在桌上,紅得發亮,抹在窩頭上,酸中帶甜,像極了他們這一路的滋味。
“明天去看看陳大爺說的‘望親崖’吧。”老李喝著酒,“手記裡說那兒能看見十裡外的路,要是有迷路的人,站在崖上喊一聲,回聲能送他們回來。”
阿影點頭:“我去備些繩索,那崖有點陡。”
小張突然蹦起來:“我去編竹筐!裝些山楂乾路上吃!”
王丫兒拉著哥哥的手:“哥,你腿好點沒?能爬崖不?”
王大狗揉了揉她的頭:“好利索了,你哥壯著呢。”
石牙看著他們,鐵環在掌心輕輕跳,像顆雀躍的心臟。他想起紅龍伊芙最後說的話:“當你們的念想纏成繩,冰川都能給你們讓路。”他以前以為那是誇張,現在看著桌上的窩頭、罐裡的山楂醬、牆角的繩索、竹籃裡的山楂乾,突然覺得,彆說冰川,就算是天塌下來,他們這夥人也能撐起片天。
夜色降臨時,老槐樹下的石桌上,擺著五盞油燈,對應著鐵環光圓裡的五瓣花。油燈光晃啊晃,把五個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時而交疊,時而分開,像幅活的畫。
王丫兒突然指著牆:“你們看!影子在玩呢!”
牆上的影子手拉手轉著圈,石牙的影子牽著王丫兒的影子,阿影的影子挨著老李的影子,小張的影子在中間蹦蹦跳跳——原來不用說話,影子也能說好多話。
石牙低頭,鐵環的光映在他臉上,暖烘烘的。他想,這大概就是爹說的“圓滿”——不是所有人都一樣,是每個人都在,都笑,都想著明天的路。望親崖的風裹著碎冰碴子往人骨頭縫裡鑽。石牙把王丫兒往身後拉了拉,鐵環的光圓在兩人周圍漲大了一圈,暖光融化了落在肩頭的雪粒。阿影的星芒刃斜插在崖邊的凍土上,刃麵映出灰蒙蒙的天,像塊結了霜的鏡子。
“陳大爺的手記說,回聲獸會模仿最讓人心慌的聲音。”老李往手心哈了口氣,酒葫蘆的塞子被風刮得“當當”響,“小張,你那竹籃裡的山楂乾呢?給丫兒拿兩塊,含著能壓驚。”
小張剛把竹籃遞過去,崖下突然傳來“嘩啦啦”的聲響——不是風聲,是鎖鏈拖地的動靜。緊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幽幽響起,像有誰在崖底歎氣:“我的腳……被壓住了……”
王丫兒往石牙身後縮了縮,卻還是小聲說:“這不是陳大爺的聲音嗎?他去年冬天就在這兒摔了一跤,說腳被石頭壓住了……”
石牙心頭一緊。陳大爺的腳傷早好了,而且上個月剛搬去鎮上養老,怎麼會在崖底?他握緊鐵環,光圓的暖光往崖邊探了探,隱約照見崖壁上掛著道深色的痕跡,像乾涸的血。
“彆應聲。”阿影突然按住星芒刃,“回聲獸最會勾人往下看,一低頭,魂兒就被它勾走了。”
可那聲音還在喊,帶著哭腔,和陳大爺去年在診所哼唧的調門一模一樣:“丫兒,爺疼啊……拉爺一把……”
王丫兒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抓著石牙衣角的手微微發顫:“真的是陳大爺……他以前總給我糖吃……”
“是假的。”石牙的聲音沉得像崖邊的石頭,“陳大爺的聲音沒這麼飄,你聽這回聲,三短一長,是獸鳴的節奏。”他突然提高音量,對著崖底喊:“去年你說山楂醬太酸,今年丫兒給你釀了甜的,上來嘗嘗?”
崖底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了片刻,傳來一陣尖笑,像指甲刮過冰麵:“小崽子倒機靈。”
老李往崖邊啐了口酒:“裝什麼裝!有本事上來!你李爺的酒壺裡,有的是燒刀子,能把你這虛頭巴腦的玩意兒燒成灰!”
話音剛落,崖底卷起股黑風,風裡裹著無數細碎的影子,細看竟是一張張扭曲的臉——有哭的、笑的、驚惶的,全是這幾年在崖邊迷路的人。黑風盤旋著往上湧,所過之處,崖壁上的冰碴子全化作了尖刺,直挺挺地對著他們。
“是費德提克的氣息!”阿影星芒刃出鞘,銀亮的刃麵瞬間蒙上層寒霜,“它在吞噬這些人的恐懼記憶!”
王丫兒突然往竹籃裡抓了把山楂乾,狠狠往黑風裡扔:“我才不怕!陳大爺說了,心裡裝著甜的,就不怕苦的!”
那些山楂乾穿過黑風時,竟發出“滋滋”的響,像是燙著了什麼。黑風裡的尖笑亂了節奏,影子們的臉開始模糊。
石牙眼睛一亮——陳大爺的手記裡提過,“至純的念想能破虛妄”,原來指的是王丫兒心裡對陳大爺的惦記?他突然解下鐵環,往光圓裡塞了塊剛從小張竹籃裡拿的山楂乾,暖光瞬間變得紅豔豔的,像團小太陽,直往黑風裡撞:“丫兒,跟著光跑!”黑風被紅光撞得退了半尺,卻很快又湧上來,這次竟傳出諾克薩斯的低語,軟綿綿的,像貼在耳邊說:“你看,王大狗的腿還沒好利索,硬撐著爬崖,是想讓你們全陪他掉下去呢……”
王丫兒猛地回頭看——王大狗正扶著崖邊的老樹根喘氣,額頭上全是汗,左腿確實有點打顫。她剛要開口,被石牙一把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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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信!”石牙的聲音壓得極低,“它在拆咱們的念想!”他往王大狗那邊使了個眼色,鐵環光圓往那邊推了推,暖光落在王大狗腿上,他明顯鬆快了些。
小張突然指著崖壁:“你們看那些冰刺!在往咱們腳底下長!”
果然,剛才黑風掃過的地方,冰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上冒,尖端泛著青黑色,一看就帶著毒。老李掏出酒葫蘆,往冰刺上潑了點酒,火苗“騰”地竄起來,冰刺遇火竟沒化,反而越長越瘋,還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
“是諾克薩斯的噩夢領域!”阿影星芒刃舞得飛快,劈斷的冰刺落地就化作黑煙,“它把咱們的恐懼變成實體了!老李,你怕火撲不滅,它就偏讓火助紂為虐!”
老李一愣,隨即罵了句臟話:“狗東西!爺們我走南闖北,還能被你拿捏了?”他乾脆把整壺酒都潑在自己棉襖上,“今兒就讓你看看,什麼叫豁得出去!”
酒液滲過棉襖,在表麵結了層薄冰。老李往崖邊挪了兩步,故意踩在冰刺最密的地方:“來啊!你李爺我怕冷嗎?當年在凍河裡撈過屍,這點冰碴子算個屁!”
黑風裡的低語亂了套,冰刺的生長速度明顯慢了。石牙趁機拽著王丫兒往王大狗那邊靠,鐵環光圓在三人之間織成個三角,暖光互相滲透,竟在崖邊拚出個完整的山楂圖案——和王丫兒頭巾上繡的一樣。
“是家的形狀!”王丫兒突然喊出聲,黑風猛地一顫,像是被這聲喊刺到了,往後縮了縮。小張突然想起什麼,從竹籃裡翻出塊油紙包,打開是王大狗早上蒸的山楂醬:“陳大爺說,這醬裡有陽光的味兒!”他把醬往黑風裡抹,果然,接觸到醬的影子瞬間消散,像被融化了似的。
“對了!”王丫兒從兜裡掏出塊糖,是陳大爺去年給的,一直沒舍得吃,糖紙都磨白了,“這個也有!陳大爺說,甜的東西能粘住好念想!”她把糖往鐵環光圓裡一扔,暖光突然炸開,化作無數小紅點,像撒了把糖豆,往黑風裡鑽。
尖笑聲變成了慘叫。費德提克的影子在紅光裡扭曲,諾克薩斯的低語也變得尖利:“不可能……你們怎麼會不怕?”
石牙突然懂了——不是不怕,是他們的怕裡,裹著更沉的東西。王丫兒怕陳大爺出事,是惦記;老李怕火沒用,是護著大夥;王大狗硬撐著爬崖,是怕耽誤行程。這些藏在恐懼底下的念想,比糖還甜,比鐵還硬,把惡魔的爪牙都粘住了。
阿影的星芒刃突然發出嗡鳴,他縱身躍起,刃麵映著紅光,劈向黑風中心:“破!”
黑風瞬間潰散,露出崖底的真麵目——哪有什麼陳大爺?隻有塊帶血的石頭,和一堆被啃噬過的骨頭,看形狀,倒是像去年失蹤的那個采藥人。
王丫兒把糖紙鋪平,小心翼翼地放在石頭上:“陳大爺,我們來看你了。”風卷著糖紙飛起來,落在骨頭堆上,像隻白蝴蝶。
老李往崖底撒了把酒:“老哥,安息吧,這破地方,以後有我們守著,不會再讓邪祟作祟了。”
石牙看著鐵環上重新聚起的五瓣花,花心多了個小小的糖紙印。他突然想,所謂惡魔,大概就是忘了“怕”的背麵,其實是“在乎”吧。
崖頂的風突然變暖,遠處傳來隱約的歌聲,像是有人在山穀裡唱著陳大爺教的童謠。小張側耳聽了聽,笑道:“是回聲獸在學呢!這次的調子,甜絲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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