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剛漫過甜水河的堤壩,天邊的狐火就突然劇烈地閃爍起來。阿草的草葉輕輕顫動,她能感覺到那股熟悉的妖氣裡,混著撕裂般的痛苦。等她循著氣息趕到村西的老磨坊時,正看見九尾狐蜷縮在石碾旁,八條尾巴緊緊護著身後——第九根尾巴的尾尖,正滴著淡紫色的血珠,而血泊裡,躺著個穿緋紅短打的少女,眉眼像極了年少時的九尾狐,隻是眼神裡還帶著初生的懵懂。
“她是……”阿草的聲音頓住了。少女的發間纏著縷狐火,皮膚下隱約能看見尾骨的輪廓,顯然是用斷尾的靈力幻化而成。
九尾狐抬起頭,眼裡的戾氣比往常更重,卻藏著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怎麼捏碎人類的骨頭。”她用尾巴把少女往前推了推,“去,跟那株草學學,怎麼裝模作樣地當‘好人’。”
少女怯生生地看了看阿草,又回頭望向九尾狐,小聲問:“媽媽,你是讓我……殺了他們嗎?”她的聲音還帶著奶氣,尾音微微發顫,像怕被責罵的孩子。
九尾狐的尾巴猛地拍在石碾上,火星四濺:“不該問的彆問!照做就是!”
阿草的心沉了沉。她能看見少女體內流動的靈力——那是九尾狐最本源的力量,帶著撕裂般的痛感,顯然斷尾的過程極其凶險。這哪裡是派來殺人的刺客,分明是個被強行催生的、還沒長全的靈魂。
“跟我來吧。”阿草朝少女伸出手,指尖的草葉紋路在暮色中泛著微光,“先讓你看看,我們是怎麼‘裝模作樣’的。”
少女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阿草走了。路過甜水河時,她盯著水麵上自己的倒影,突然問:“我叫什麼名字?”
“你想叫什麼?”阿草反問。
少女的目光落在岸邊隨風擺動的蘆葦上,那些蘆葦在暮色中白花花的,像九尾狐沒斷尾時的絨毛。“叫葦月吧。”她說,“媽媽說,狐族的名字要跟著出生地走,我是在磨坊邊出生的,那裡有好多蘆葦。”
阿草沒說話,隻是悄悄用根係往她腳下的泥土裡,送了點淨化過的地脈能量。葦月的腳步輕快了些,發間的狐火也柔和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樣灼人。葦月住進了禾生家隔壁的空屋。那是間被廢棄的柴房,阿草用草葉給它鋪了新的屋頂,禾生的孫子小禾又搬來張舊木桌,桌上擺著個粗陶碗,裡麵盛著剛熬好的南瓜粥。
“這是甜水村最好吃的粥。”小禾把勺子塞進葦月手裡,他剛滿十歲,臉上還帶著嬰兒肥,“我奶奶說,南瓜要選那種長在河邊的,吸收了水的甜氣,熬出來的粥才不澀。”
葦月握著勺子的手緊了緊。九尾狐教過她,人類的食物裡可能藏著符咒,入口前必須用狐火燎一遍。可看著小禾期待的眼神,她鬼使神差地舀了一勺,吹了吹就送進嘴裡。
南瓜的甜混著米香,在舌尖化開,暖烘烘的一路落到胃裡。她突然想起九尾狐偶爾會叼來的生肉,腥腥的,從來沒有過這種熨帖的感覺。
“好吃嗎?”小禾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問。
葦月點點頭,又趕緊低下頭,怕被看出自己眼裡的慌亂。九尾狐的話在她腦海裡炸開:“記住你的使命!等他們對你放下戒心,就用狐火點燃整個村子,連草都彆剩下!”
可接下來的日子,她看到的全是“戒心”之外的東西。阿草會在清晨叫她起床,手裡端著碗加了蜂蜜的豆漿,那蜂蜜是風語穀的狐人族送來的,帶著花香;小禾會拉著她去菜地摘黃瓜,教她怎麼分辨黃瓜有沒有被蟲咬,說“帶蟲眼的才甜,蟲子比人會挑”;村裡的李婆婆會給她縫新衣裳,針腳歪歪扭扭的,卻總說“女孩子家要穿得鮮亮些”。
有天夜裡,葦月偷偷溜到村頭的老槐樹下,想按照九尾狐教的方法,用狐火在樹乾上刻下詛咒符文。可當她舉起手時,卻看見樹身上掛著的木牌——有阿草的,有禾生的,還有小禾剛出生時掛的,木牌上的名字被風雨磨得發亮,卻依然能看出刻字時的認真。
“在做什麼?”阿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葦月嚇得手一抖,狐火差點燒到自己的頭發。阿草走過來,沒有責備,隻是指著最高處的一塊木牌:“那是石牙太爺爺掛的,他說,木牌上的名字會被樹記住,就像人會被心記住。”
葦月看著那塊木牌,突然問:“你知道我是來殺你們的,對不對?”
阿草點點頭,伸手拂去她發間的落葉:“知道。但你眼裡的光,不是想殺人的光。”她頓了頓,輕聲說,“九尾狐讓你來,或許不是真的想讓你殺人。她斷尾的時候,把自己最乾淨的那部分靈力,都給了你。”
葦月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想起九尾狐斷尾時的痛呼,想起自己剛成形時,九尾狐用尾巴輕輕裹住她,聲音沙啞地說:“彆學我……”
那天晚上,葦月第一次沒按照九尾狐的指令彙報。她躺在鋪著草葉的床上,聞著屋裡淡淡的南瓜香,突然明白——有些東西,比“使命”更重要。九尾狐出現在村口時,甜水河正漲著春水。她的八條尾巴在風中狂舞,狐火像毒蛇般舔舐著空氣,顯然是察覺到了葦月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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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東西!”九尾狐的聲音震得岸邊的蘆葦沙沙作響,“才養了幾天,就忘了自己是誰的種?”
葦月站在阿草身前,手裡緊緊攥著小禾送她的布偶——那是個用蘆葦杆紮的小狐狸,歪歪扭扭的,卻被她縫補過好幾次。“我沒忘。”她說,“但我也記得,是誰給我熬南瓜粥,是誰教我認菜苗,是誰……把我當人看。”
“人?”九尾狐狂笑起來,狐火突然化作利爪,朝阿草撲去,“你以為她真把你當人?她不過是想感化你,好讓你們狐族欠她人情!草木成精,最會算計!”
阿草沒躲。她的根係在地下爆發出銀光,織成張巨大的網,將狐火牢牢困住。“我從不算計。”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之力,“我隻知道,每個生命都該有選擇的權利。葦月想當人,想當狐,想當蘆葦,都該由她自己選。”
葦月突然衝到阿草和九尾狐中間,發間的狐火暴漲,卻不是攻擊,而是將自己和阿草護在身後。“媽媽,彆打了!”她的眼淚混著狐火的光,“你看看這村子,他們真的不一樣!他們會給迷路的瓦斯塔亞幼崽指路,會幫裂地巨龍修補地脈,會……把無魔草當親人!”
九尾狐的動作僵住了。她看著葦月護著阿草的樣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時她還是隻幼狐,被獵人的陷阱困住,是個路過的采藥女救了她,給她包紮傷口,喂她吃野果。可後來,那采藥女卻被村民當成“通妖女”燒死了,隻因為她救了隻狐狸。
“他們會變的……”九尾狐的聲音發顫,“現在對你好,以後就會像對我那樣……”
“不會的。”小禾突然從人群裡跑出來,舉著那隻蘆葦布偶,“葦月是好人,阿草奶奶也是好人,好人不會被欺負的!我爺爺說,甜水村的規矩,就是護著好人!”
村民們也跟著往前站了站。蟒猴族的後代舉著樹膠彈弓,獺人族的漁民握著裝滿地脈泉水的木桶,連最膽小的李婆婆,都拄著拐杖擋在前麵。
“對!我們護著她們!”
“九尾狐要是敢動手,就嘗嘗我們的厲害!”
九尾狐看著眼前的陣仗,又看看葦月眼裡的堅定,突然泄了氣。狐火漸漸熄滅,八條尾巴也垂了下來,像泄了氣的氣球。
“罷了……”她轉身往西邊走,聲音輕得像歎息,“你想留就留吧。隻是記住,哪天被人類傷了心,彆忘了西邊的蘆葦蕩裡,還有你一條尾巴的位置。”
葦月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突然喊了聲:“媽媽!”
九尾狐的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很快就消失在暮色裡。葦月最終沒有留在甜水村。她說,她想去找找媽媽說的那個采藥女的後人,告訴他們,當年的小狐狸沒有忘。
走的那天,阿草給她裝了袋南瓜籽,說:“到了新地方,就種上,等長出南瓜,就熬粥吃,像在甜水村一樣。”
小禾送了她個新的蘆葦布偶,這次是兩個人形,一個穿青綠色布衣,一個穿緋紅短打,手牽著手。“這個給你,想我們了,就看看它。”
葦月抱著布偶,眼淚掉在南瓜籽上。她突然轉身,抱住阿草,輕聲說:“其實我知道,媽媽讓我來,不是真的想殺人。她隻是……怕我像她那樣,再被人傷了。”
阿草拍了拍她的背,草葉的銀光落在她發間:“去吧。記得,無論變成人,變成狐,還是變成蘆葦,心要是暖的,走到哪都有家。”
葦月走後,甜水河的蘆葦蕩長得更茂盛了。每年春天,都會有隻九尾狐少了條尾巴)在蕩邊徘徊,卻從不靠近村子。有次小禾去割蘆葦,看見她正對著水麵上的倒影發呆,倒影裡,她的身邊好像站著個穿緋紅短打的少女。
“是葦月姐姐回來了嗎?”小禾忍不住問。
九尾狐沒回頭,隻是用尾巴輕輕拂過水麵,蕩起圈漣漪:“她在很遠的地方,種南瓜呢。”
許多年後,阿草的草本形態已經蔓延到了整個河岸。有人說,在月圓之夜,能看見株特彆高大的無魔草,身邊依偎著株罕見的紅色蘆葦,草葉和葦穗纏繞在一起,像兩個永不分離的影子。
甜水河的水依舊流淌,老槐樹的影子依舊在水麵搖晃。風拂過草地時,不僅有阿草的笑聲,還多了蘆葦的沙沙聲,像是在說:最好的約定,不是強迫誰變成誰,而是哪怕隔著千山萬水,也知道有人在等你,有人記得你,有人……把你的心,當成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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