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魂塔第九層的石門開啟時,記憶田的念禾正結出飽滿的籽粒。風過時,穗子相互碰撞的聲音像串起的銀鈴,每一聲都裹著時光的溫度——那是無數被珍藏的記憶,在歲月裡發酵出的甜。
斷最先發現了異常。她在整理忘砂君送來的記憶水晶時,指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所有水晶裡的畫麵都開始扭曲、重疊,最後定格成一個模糊的身影:那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穿著洗得發白的布衫,懷裡抱著個破舊的記憶囊,正蹲在念魂塔第九層的石壁邊,用手指在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家”字。
“是記憶之童。”斷的聲音帶著顫抖,四尾光帶在水晶上方劇烈晃動。她在妖族最古老的《守護秘錄》裡見過記載:記憶之童是世間所有未被記錄的溫暖記憶凝聚而成的靈體,掌管著時光褶皺裡被遺忘的牽掛。可秘錄裡說,這靈體性情溫和,從不會主動現身,更彆說被“關押”在念魂塔裡。
影墨趕來時,正看到斷將額頭抵在水晶上,光帶一點點滲入水晶的紋路。他能感覺到,她的力量在與某種無形的束縛對抗,水晶表麵凝結出細密的水珠,像記憶之童無聲的淚。
“怎麼回事?”影墨的憶火在掌心燃起,溫暖的光包裹住斷的肩膀。他能聞到水晶裡飄出的氣息——那是舊布料的黴味,混合著念禾花粉的清香,像某個被遺忘在閣樓角落的木箱,藏著一整個童年的夏天。
“他在求救。”斷睜開眼,眼眶泛紅,“你看他畫的‘家’字,最後一筆總是缺的。他在等什麼人,可那個人……好像永遠不會來了。”
念澈和念螢也湊了過來。念澈的指尖剛觸到水晶,憶火便“噗”地一聲熄滅了,他的腦海裡突然湧入無數細碎的畫麵:雨天裡陌生人遞來的傘,深夜裡窗台上溫著的粥,離彆時悄悄塞進衣兜的念禾果……這些畫麵都沒有主角,隻有一片模糊的溫暖,像隔著毛玻璃看月亮。
“這些記憶……都沒有歸處。”念澈的聲音發悶,“就像沒人認領的信,堆在時光的郵局裡,慢慢蒙了灰。”
念螢的光帶突然纏上水晶,光帶的顏色一點點變深:“他被關在這裡,是因為這些記憶太多、太沉,壓得他喘不過氣了。你看他懷裡的記憶囊,已經鼓得快要炸開了。”
眾人趕到念魂塔第九層時,才真正明白“關押”二字的含義。那孩子被一道半透明的光牆困在石屋中央,光牆由無數斷裂的記憶碎片組成——有父母對孩子未說出口的牽掛,有朋友分彆時沒來得及道的歉,有陌生人之間一閃而過的善意……這些碎片像鋒利的玻璃,在光牆上折射出刺眼的光,刺得記憶之童蜷縮成一團,懷裡的記憶囊發出痛苦的嗚咽。
“為什麼要困住他?”念螢忍不住喊道,光帶朝著光牆撞去,卻被碎片彈了回來,“這些記憶明明都是好的!”
記憶之童抬起頭,露出張蒼白的小臉。他的眼睛很大,卻沒有焦點,像是能看透時光,又什麼都抓不住。聽到念螢的話,他突然咧開嘴笑了,那笑容裡帶著種讓人心疼的懂事:“它們會消失的。如果沒人記得,再暖的記憶,也會像夏天的冰,慢慢化掉,連水漬都留不下。”
他舉起懷裡的記憶囊,囊口露出一角泛黃的紙,上麵用鉛筆寫著:“阿禾,等念禾成熟了,我就回來接你。”字跡被淚水暈開了一半,看不清落款。
“這是……五十年前的記憶。”忘砂君喘著氣跑來,手裡的《時光紀年》翻得嘩嘩作響,“記載裡說,有個叫阿禾的孩子,等了外出務工的爹娘一輩子,直到老死,也沒等到那句‘我回來了’。他的記憶太沉,壓得記憶之童無法動彈,最後連帶著其他無人認領的記憶,一起將自己困住了。”
影墨的憶火突然劇烈跳動起來。他想起自己被影族拋棄時,在沼澤裡抱著膝蓋發抖的夜晚,那時他也以為,自己的害怕和期待,會像呼出的白氣,散在風裡,沒人記得。可後來,斷找到了他,給了他一個能接住所有情緒的懷抱。
“他不是被彆人關押的。”影墨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他是自己困住了自己。他怕這些記憶消失,隻能用自己的靈體做容器,把它們都守著,守到連自己都忘了怎麼離開。”
記憶之童聽到這話,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積攢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眼淚洶湧而出,打濕了懷裡的記憶囊,囊口的紙片飄落下來,被斷的光帶輕輕接住。
“你看,”斷蹲下身,將紙片湊到光牆前,光帶溫柔地拂過記憶之童的頭發,“這紙上的‘回來’,不是指一定要見麵,是指有人記得。阿禾到死都記得爹娘說過的話,這份記得,就是記憶最好的歸處。”
她的光帶突然散開,化作無數金色的絲線,輕輕纏繞住光牆上的碎片。每根絲線上都映著一個畫麵:斷念姐姐推她出結界時的眼神,影墨在共生泉邊為她梳毛的專注,念麟念安第一次喊“姐姐”時的雀躍……這些屬於他們的記憶,像一顆顆飽滿的種子,落在那些斷裂的碎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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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斷的聲音帶著哽咽,卻充滿力量,“我們的記憶可以分給你。你的記憶也可以分給我們。這樣,就再也沒有會消失的牽掛了。”
影墨的憶火也加入進來,溫暖的光與金色的絲線交織,在光牆上織出一張巨大的網。念澈和念螢的力量緊隨其後,影族的冷靜、妖族的熱烈、麒麟的包容,在網眼裡交融成柔和的白光,一點點撫平碎片的棱角。
記憶之童的哭聲漸漸停了。他看著那些原本鋒利的碎片,在眾人的記憶裡慢慢變得溫潤,像被溪水打磨過的鵝卵石。他試探著伸出手,指尖穿過光牆的瞬間,光帶與憶火立刻纏了上來,將一股溫暖的力量注入他的身體。
“他們……真的記得。”記憶之童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那裡正慢慢浮現出阿禾的樣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念禾田邊,手裡捏著那張泛黃的紙,臉上帶著滿足的笑,“阿禾說,能等著,就已經很幸福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光牆突然“哢嚓”一聲裂開,所有碎片都化作光點,融入記憶之童的身體。他懷裡的記憶囊癟了下去,卻散發出濃鬱的念禾香,囊口飄出無數張透明的紙片,每張紙片上都寫著一個名字,後麵跟著一句未說出口的話:
“娘,其實我不喜歡念禾糕,隻是喜歡看你做糕時的樣子。”
“兄弟,當年搶了你的念禾苗,是想讓你多留我一會兒。”
“姑娘,那天在記憶集市幫你撿的記憶囊,其實偷偷留了片念禾葉做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