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魂塔第十層的石門開啟時,晚霞正為記憶田鍍上最後一層金紅。那扇門比前九層都要古樸,門楣上雕刻的不再是三族紋樣,而是一株纏繞著藤蔓的念禾,藤蔓的儘頭開著朵半影半妖的花——影族的銀瓣裹著妖族的金蕊,像兩個相擁的靈魂。
最先感應到異動的是影墨。他正幫斷整理被風吹亂的光帶,手腕上的憶火突然刺痛,像被什麼熟悉的氣息蟄了一下。順著那股氣息望去,第十層的石門縫裡滲出一縷極淡的黑霧,黑霧中飄著片乾枯的念禾葉,葉紋裡藏著影族的銀,卻又泛著妖族的金,與門楣上的花如出一轍。
“是他……”影墨的聲音發緊,指尖的憶火明明滅滅,“他怎麼會在這裡?”
斷握住他的手,光帶瞬間感知到他心底翻湧的記憶:百年前的念禾田,兩個少年背靠背坐著,一個銀發如霜影墨),一個黑發帶金那妖怪),手裡分著同一塊念禾餅。黑發少年的指尖能燃影族的憶火,尾尖卻纏著妖族的光帶——他是那時為數不多能被影墨接納的“異類”,名叫玄燼。
“玄燼還活著?”斷的聲音帶著驚訝。她在影族的記載裡見過這個名字,說他在百年前的“異亂”中失蹤,有人說他被同族所殺,有人說他墮入了心魔,從此杳無音信。
念澈和念螢也趕了過來。念澈的憶火觸到那縷黑霧,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畫麵:玄燼站在念魂塔下,背對著影墨,聲音嘶啞地說:“你信我,那火不是我放的……”影墨的回應被風聲吞沒,隻剩玄燼轉身時,眼裡碎成星子的光。
“他和影墨伯伯……吵架了?”念螢的光帶纏著那片乾枯的念禾葉,葉片突然微微顫動,像在回應她的話。
走進第十層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石屋中央坐著個男子,黑袍遮身,露在外麵的指尖纏著半黑半金的紋路,正是玄燼。他麵前擺著個破舊的記憶囊,囊口散落著幾張紙,上麵用影族與妖族混合的文字寫著:“阿墨,今日教你用妖族光帶裹憶火,這樣冬天烤餅就不會燙到手了。”“阿墨,我找到能讓影族和妖族和平共處的方法了,等我回來……”
聽到腳步聲,玄燼緩緩抬頭。他的眼睛一半是影族的銀灰,一半是妖族的金褐,看到影墨的瞬間,瞳孔驟縮,像被戳中了最痛的舊傷:“你來了。我等了你一百年,就知道你會來。”
“當年的火……”影墨的聲音艱澀,“真是你放的?”
百年前那場“異亂”,妖族的光帶林突然燃起大火,燒死了不少族人。所有證據都指向玄燼——有人看到他在火前徘徊,他的記憶囊裡藏著引火的符咒。影墨當時是影族的執法者,親手將他列為“叛徒”,發布了追殺令。可他心裡始終存著疑,因為玄燼曾說過,光帶林是他母親的墓地,他比誰都珍視那裡。
玄燼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種焚儘一切的瘋狂:“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信過我嗎?”他抬手掀開黑袍,胸口露出道猙獰的傷疤,“這是被你族裡的人用憶火燙的,他們說我是‘混血的孽種’,說我接近你是為了毀掉影族。你當時就站在旁邊,影墨,你為什麼不說話?”
影墨的臉色慘白。他想起那天的場景,玄燼被綁在火刑柱上,族人用燒紅的烙鐵燙他的胸口,玄燼望著他,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他那時年輕,被“種族純淨”的教條捆住了手腳,最終轉身離開,連一句“我信你”都沒敢說。
“我沒放火。”玄燼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像個委屈的孩子,“那天我去光帶林,是想給母親的墳前種念禾。火是‘異黨’放的,他們想嫁禍給我,挑起兩族戰爭。我逃出來後去找你,你卻……”
他指著地上的記憶囊:“這裡有他們的罪證,可我被你族的人追殺,隻能躲進念魂塔。我以為你總會發現不對勁,總會來找我,可你沒有。”
斷的光帶突然纏上玄燼的手腕,光帶的溫暖滲進他的紋路:“他找過。”她的聲音帶著哽咽,“這百年裡,他每年都去光帶林,偷偷補種被燒毀的光帶草;他翻遍了所有古籍,想找到證明你清白的證據;他手上那道最深的疤,是當年為了護著你的記憶囊,被族人砍的。”
影墨的手背確實有道疤,橫貫整個掌心,斷曾問過,他隻說是不小心被憶火灼傷。此刻在玄燼的注視下,他終於開口:“那年你失蹤後,我在你常去的念禾田埋了個記憶水晶,裡麵錄了我的道歉。可等我第二年去看,水晶已經碎了……”
“是我碎的。”玄燼的眼眶紅了,“我偷偷回去過,看到你錄的‘對不起’,氣得把水晶砸了。我要的不是對不起,是你信我。”
石屋裡陷入沉默,隻有記憶囊裡的紙片在輕輕作響。念澈撿起一張,上麵畫著兩個牽手的少年,旁邊寫著:“等我們長大了,要讓所有像我們一樣的孩子,能光明正大地手拉手。”字跡稚嫩,卻帶著滾燙的認真。
“你們的約定……還作數嗎?”念螢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光,刺破了百年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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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燼看著那張畫,突然捂住臉,肩膀劇烈顫抖。他胸口的傷疤在影墨的憶火與斷的光帶交織下,泛起柔和的光,那些猙獰的紋路漸漸舒展,露出底下藏著的念禾紋——是當年影墨教他刻的,說這樣能讓傷口長得更快。
“我困在這裡,不是被彆人關的。”玄燼的聲音帶著釋然的疲憊,“是被自己的心魔關的。我總想著,你若信我,就該來找我;你若找我,就該一眼認出我。可我忘了,你也會怕,也會痛,也會像我一樣,被‘對不起’三個字堵在喉嚨裡,百年都說不出口。”
影墨走上前,伸出手。玄燼猶豫了一下,終於也伸出手,兩人的指尖相觸的瞬間,憶火與光帶同時爆發,將整個石屋照得如同白晝。記憶囊裡的紙片紛紛飛起,在空中組成一幅完整的畫:百年前的兩個少年,百年後的兩個老者,中間是念澈、念螢,是暖憶小屋的孩子們,是所有手拉手的“我們”。
“對不起,玄燼。”影墨的聲音帶著顫抖,“我信你,從一開始就信。”
“我知道了,阿墨。”玄燼笑了,眼裡的銀灰與金褐終於融合成溫柔的琥珀色,“我等這句話,等了一百年,夠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玄燼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像要融入石門上的花。他最後看了眼影墨,又看了看斷,突然對念澈和念螢說:“那約定,就交給你們了。”
“我們會的。”念澈和念螢同時點頭,四尾交纏在一起,“現在的孩子,早就能手拉手在念禾田跑了。”
玄燼的身影徹底消失時,石門上的花突然綻放,銀瓣金蕊在風中輕輕搖曳。第十層的石壁上,浮現出無數新的刻痕,是玄燼這百年裡記錄的思念,最後一行是:“原來和解不是說‘我錯了’,是說‘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