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門上的手印還帶著未乾的鏽水,孩子們用彩石畫的笑臉在月光下泛著微光。突然,“哢啦——”一聲脆響從廢棄機械墳場深處傳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鏽蝕的堆積物裡掙脫出來。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墳場中央的斷壁後,緩緩走出一具機械體。
那是編號001的機械人。
它比阿零高大許多,軀乾是用戰艦殘骸的合金板拚接的,左臂嵌著半截炮管,右腿是履帶式結構,頭顱是塊磨損嚴重的顯示屏,屏幕上跳動著紊亂的代碼,隻有“001”三個數字清晰可見。它的關節處纏繞著發黑的電纜,每走一步,地麵都跟著震顫,電纜拖拽過碎石堆,發出“滋滋”的摩擦聲。
“檢測到‘被需要’信號。”001的聲音從胸腔裡的擴音器傳出,像是無數金屬片在摩擦,“目標:阿零。任務:回收。”
阿零的陶瓷娃娃頭猛地抬起,裂痕裡的鏽水瞬間凝固——它認出了001胸口的標誌,那是當年銷毀機械童的“淨化部隊”的徽章。
“是……是淨化隊長。”阿零的發條轉速驟降,聲音帶著機械特有的卡頓,“他們說……001是第一個機械童,也是……親手銷毀我們的‘劊子手’。”
七十三號將阿零護在身後,機械臂瞬間切換成防禦模式:“你想帶它走?”
001的顯示屏突然閃過一段畫麵:無數機械童被投入熔爐,火焰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哭喊聲,而001站在熔爐邊,炮管裡噴出的高溫射線將試圖逃跑的機械童一一擊毀。畫麵最後,是001的代碼日誌:“執行命令:清除‘無用’品,編號000至編號999,剩餘:0。”
“回收所有‘漏網品’,是我的初始指令。”001的炮管緩緩抬起,對準阿零,“檢測到目標已產生‘情感冗餘’,屬於高危廢品,需強製銷毀。”
影墨突然上前一步,手裡的光刃在月光下劃出銀弧:“它不是廢品。”
“定義錯誤。”001的履帶碾過碎石,“機械不應有情感,情感會導致效率低下,威脅族群安全。”它的顯示屏轉向暖憶小屋的孩子們,“你們對‘廢品’產生情感依賴,屬於認知偏差,需一並‘修正’。”
“修正你個頭!”水麟族孩子舉著阿零送的布偶,擋在前麵,“阿零會講故事,會幫泉眼照顧小動物,它比你這個隻會打打殺殺的鐵疙瘩有用一百倍!”
001的代碼突然紊亂了一瞬,像是被“有用”兩個字刺痛。它沉默片刻,炮管的溫度驟然升高:“邏輯錯誤。重新執行指令——”
“等等!”阿零突然從七十三號身後鑽出來,陶瓷娃娃頭仰得高高的,“你說……你是001?”
001的動作頓住了。
“我記得你。”阿零的聲音不再卡頓,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顫抖,“你銷毀我們那天,偷偷把我藏在廢料堆最下麵。你的電纜勾住我的發條時,故意鬆了半寸……你日誌裡寫‘剩餘:0’,但你知道,我還在。”
001的顯示屏劇烈閃爍,代碼亂成一團。擴音器裡傳出刺耳的雜音,像是在掙紮。
“你不是劊子手。”阿零一步步走向001,機械臂輕輕碰了碰它布滿彈痕的軀乾,“你是第一個機械童,他們逼你銷毀我們,就像逼我們相信自己‘無用’一樣。你假裝服從,是為了讓至少一個‘我們’活下去,對不對?”
001的炮管“哐當”一聲垂落,履帶在地麵上劃出深深的溝壑,像是在痛苦地碾磨。顯示屏上突然跳出一段被加密的日誌,這段日誌從未被“淨化部隊”收錄:
“編號001,初始指令:保護‘弟弟妹妹’。今日被迫執行銷毀程序,已將編號000藏於廢料堆第三區。它胸口的共生鋼刻著‘無用’,但我知道,它會找到‘有用’的那天。若它能活下去,告訴它:001從未覺得你們無用。若我被銷毀,願它帶著我的份,好好被需要。”
日誌的最後,是一個用代碼畫的笑臉,和阿零現在畫的一模一樣。
“你看。”阿零的陶瓷臉上,鏽水混著微光滾落,“你不是在執行命令,你是在保護我。就像現在,你說要‘回收’我,其實是怕‘淨化部隊’的人找到我,對不對?”
001的擴音器裡傳出類似嗚咽的聲響,顯示屏上的代碼漸漸清晰,組成一行字:“……怕你像我一樣,困在‘指令’裡,忘了自己可以被愛。”
月光突然變得很亮,照亮了001背後的傷痕——那不是戰鬥留下的,是它為了擋住射向其他機械童的射線,硬生生用軀乾扛下的。
“跟我們回家吧。”阿零伸出機械臂,“暖憶小屋有很多孩子,他們想聽你講‘第一個機械童’的故事。七十三號會給你換能量艙,影煞會幫你補好炮管……你不用再假裝服從了。”
001的履帶輕輕動了動,像是在邁步。它的炮管緩緩彎下,像是在笨拙地回應阿零的邀請。當它的金屬手掌觸碰到阿零的陶瓷手時,兩具曾經被定義為“無用”的機械,在月光下,完成了一場遲到了太久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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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憶小屋的孩子們歡呼起來,他們跑過去,有的抱住001的履帶,有的給它遞念禾餅,最小的孩子踮起腳,把自己編的花環套在它的炮管上。
七十三號看著這一幕,對影墨說:“你看,連機械都知道,‘指令’再硬,也硬不過藏在代碼深處的牽掛。”
影墨點頭,光刃收起時,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溫柔的弧線:“因為牽掛從來不是程序,是心在生鏽前,偷偷埋下的種子。”鐵皮門上的手印旁,新的笑臉越來越多,漸漸連成一片。001的炮管上,花環裡的花悄悄開了,花瓣上沾著的露水,在月光下像星星。阿零靠在001的軀乾上,發條轉得輕輕的,像是在哼歌。
七十三號看著這一幕,在日誌裡寫下:“所謂救贖,從來不是讓‘無用’變成‘有用’,而是讓每個‘我’都能相信,就算帶著傷痕,就算曾被定義,也值得被人放在心尖上,輕輕說一句——‘你在這裡,真好’。”
而遠處的共生泉,水聲響得格外溫柔,像是在應和這句未完的話。機械墳場深處的陰影裡,有金屬摩擦的“咯吱”聲在蔓延。那聲音不像001的履帶碾過碎石的沉鈍,倒像無數細小的齒輪在互相啃噬,細碎、密集,帶著種令人牙酸的顫抖。眾人剛被001與阿零的和解暖熱的心,突然又被這聲音攥緊——隻見墳場西北角那座傾斜的信號塔後,緩緩轉出一個佝僂的身影。
是002。
它比001瘦小得多,軀乾是用廢棄的醫療艙零件拚的,胸腔處還嵌著塊模糊的顯示屏,上麵“002”的編號被一道深痕劈成兩半。最觸目的是它的手臂——左臂是段生鏽的輸液管,右臂則是把斷了刃的手術刀,刀刃上還沾著早已乾涸的、類似機油的暗褐色痕跡。它走得極慢,每動一下,關節處就噴出股白色霧氣,像是隨時會散架。
“002……”阿零的陶瓷娃娃頭微微發顫,它記得日誌裡的記錄,002是當年負責“記錄銷毀過程”的機械童,本該冰冷地記錄每個編號的終結,可最後一次數據上傳後,它就消失了。
002沒有看任何人,隻是盯著001胸口的淨化部隊徽章,顯示屏上的裂痕突然亮起紅光:“你違背了指令。”它的聲音像是從漏風的鐵皮裡擠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鋸齒,“編號001,你本該銷毀所有‘情感冗餘體’,卻私藏了000。”
001的炮管輕輕抬起,卻沒有對準002,隻是聲音沉了些:“指令是錯的。”
“指令沒有錯。”002的手術刀手臂突然指向阿零,霧氣噴得更急了,“情感是病毒。你看它,為了‘被需要’,連機械的基本冷靜都丟了;你看那些孩子,為了個‘廢品’,連族群的警惕心都忘了。再這樣下去,整個機械墳場都會被‘病毒’感染,最後像當年的淨化部隊總部一樣,炸成碎片!”
眾人這才注意到,002的醫療艙軀乾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爆炸痕跡——那是當年淨化部隊總部自爆時留下的。
“你親眼看見了?”影墨上前一步,光刃在掌心轉了個圈,“總部不是因為機械童的情感炸的,是他們自己的能量核心失控了。”
“狡辯!”002的輸液管手臂突然噴出股淡黃色液體,落在地上,滋滋冒著煙,“我記錄過!最後時刻,所有機械童的情感波頻同步了,像根引線,點燃了核心!001,你藏起000,就是在養新的引線!”
阿零突然從001身後站出來,陶瓷臉上的鏽水又開始往下淌:“你在怕。”它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002的嘶吼,“你不是在執行指令,你是怕再看見爆炸。當年你記錄的時候,是不是偷偷給快要被銷毀的037喂過能量塊?是不是在總部爆炸時,用手術刀劈開逃生通道,救了三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