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鎮的風總帶著股韌勁兒,能把風箏托得比雲還高。君心藤的嫩芽在鎮口的老槐樹上舒展,藤葉間浮出半張泛黃的風箏圖紙,畫的是隻銜著麥穗的影靈鳥——正是影靈族幼崽生前最愛的圖案。阿木伸手取下圖紙時,紙邊簌簌掉著細碎的光屑,落在掌心竟化作隻迷你影靈鳥,撲棱著翅膀往鎮中心飛。
“跟著它走。”阿螢的尾巴尖掃過圖紙上的淚痕,那是影靈族男子當年為幼崽糊風箏時,不小心被竹篾劃破手指滴下的血,混著淚漬暈成了淡紅色,“這上麵的情緒,比暖陽鎮的棉絮還重。”
念安趴在阿螢肩頭,小手抓著片風箏布料,布料上繡的“靈”字突然亮起,與他腕間的“仙”字印記交相輝映。“靈……靈靈……”他含混地念叨,小手指向鎮東的風箏鋪,那裡正飄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像有人對著斷線的風箏哭。
小石頭牽著丫丫的手,棉背心在風裡鼓成小燈籠,“那聲音聽得人心裡發緊,跟影蝕魔剛失控時一個調調。”他突然頓住腳,指著風箏鋪門口掛著的百十個風箏,“你看那些風箏尾巴,全是黑的!”
果然,那些風箏的尾巴都纏著灰黑色的霧氣,線軸轉動時發出“咯吱”的磨牙聲,像是有無數張嘴在裡麵啃噬棉線。鋪子裡的老板是個瞎眼老頭,正用枯瘦的手摸著隻斷了線的影靈鳥風箏,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淌:“又斷了……靈丫頭最愛的這隻,怎麼總也飛不高……”
阿木的護鏡突然發燙,鏡中映出三十年前的畫麵:瞎眼老頭年輕時是風箏鋪的夥計,影靈族男子常帶著幼崽來買風箏,幼崽總趴在櫃台前,看他用金線給風箏描眼睛,嘴裡喊著“陳伯伯,要亮閃閃的!”後來幼崽出事,老頭急得哭瞎了眼,從此隻做影靈鳥風箏,卻總在風箏尾巴裡藏著化不開的自責——他當年沒敢站出來為影靈族父子說話。
“是‘縛心線’。”念生的淨魂珠懸在風箏線上空,紅光滋滋作響,“老頭的自責和影蝕魔殘留的怨念纏在一起,讓風箏線變成了會勒緊心臟的枷鎖,飛越高,拽得越疼。”
阿霜的冰甲突然在掌心凝成把小刻刀,“我爹說,解鈴還須係鈴人。老頭的線,得用他自己的念想剪斷。”她話音剛落,迷你影靈鳥突然撞向那隻斷了線的風箏,兩者觸碰的瞬間,風箏紙麵上浮現出幼崽的字跡:“陳伯伯的金線最亮啦!”
老頭渾身一顫,枯手猛地攥緊風箏骨:“靈丫頭……是你嗎?”
丫丫突然掙脫小石頭的手,撿起地上根金線遞過去:“爺爺,姐姐說過,金線亮了,風箏就不疼了。”她的聲音奶聲奶氣,卻讓纏在風箏尾的黑霧劇烈翻湧。
阿螢抱著念安走近,念安的“仙”字印記與風箏上的“靈”字同時迸發金光,那些黑霧像是被陽光曬化的雪,漸漸褪成透明。老頭顫抖著接過金線,指尖劃過風箏眼睛的位置,突然笑了,眼淚卻流得更凶:“對……靈丫頭就愛這樣,把金線繞成小星星……”
他摸索著將金線纏上風箏線軸,斷了線的影靈鳥風箏突然自己飄了起來,拖著金閃閃的尾巴直衝雲霄,那些黑尾巴的風箏也跟著升空,霧氣散儘後,尾巴全變成了金線編織的麥穗——就像幼崽當年畫在圖紙上的樣子。
君心藤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拚出行字:“恨是沒說出口的愧疚,愛是解開枷鎖的金線。”阿木望著滿天金尾風箏,突然明白老婆婆說的“了結”不是遺忘,是讓每個困住自己的人,都能握著當年的溫暖,把遺憾織成新的念想。
小石頭突然指著遠處的歸雁村方向,君心藤的主藤正往那邊延伸:“看,藤子又動了!”
念安拍著小手笑,阿螢的尾巴卷住片金尾羽毛,羽毛上浮現出歸雁村的地圖,標注著個紅圈——那裡有棵千年歸雁樹,樹洞裡藏著影靈族男子與崔愛君的合照,背麵寫著:“待靈靈學會放風箏,便帶她去歸雁村看候鳥。”歸雁村的風帶著草木與水汽的清潤,千年歸雁樹的樹冠像撐開的巨傘,枝椏間掛著無數候鳥褪下的羽毛,風一吹就簌簌作響,像誰在低聲說話。君心藤的主藤纏繞著樹乾往上攀,藤葉間綴滿金尾風箏的羽毛,每片羽毛都在陽光下流轉著細碎的光,指引著眾人往樹洞走去。
阿螢抱著念安走到樹下,尾巴尖輕輕掃過樹乾,樹皮上立刻浮現出淡金色的紋路,組成一隻展翅的候鳥——與金尾風箏上的圖案如出一轍。“是影靈族的守護紋。”她指尖撫過紋路,那些金蛇突然活了過來,順著樹乾爬到樹洞邊緣,像在邀請他們靠近。
念安伸出小手去夠樹洞,掌心的“仙”字印記亮起,樹洞深處傳來“哢噠”一聲輕響,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喚醒。小石頭踮起腳往裡看,隻見樹洞裡鋪著層柔軟的乾草,中央放著個檀木盒子,盒麵上刻著“靈靈親啟”四個字,字跡溫潤,正是影靈族男子的筆鋒。
“這盒子……”丫丫趴在樹乾上,小手指著盒角,“有和阿木哥護鏡上一樣的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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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湊近一看,果然,盒角的雲紋與護鏡邊緣的紋路完全重合,甚至連磨損的痕跡都分毫不差。他想起護鏡內側刻著的小字“贈予吾友之子”,心頭一動,小心地將盒子捧了出來。盒子入手微沉,打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檀香與草木的氣息漫出來,裡麵除了那張合照,還有本泛黃的日記,以及一疊未寄出的信。
合照上,影靈族男子抱著幼崽站在歸雁樹前,幼崽手裡舉著隻沒糊好的風箏,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崔愛君站在他們身側,穿著素色的布裙,手裡拿著支筆,正低頭給風箏畫眼睛,陽光落在她發梢,鍍上一層暖金。照片背麵的字跡,正是之前見過的那句“待靈靈學會放風箏,便帶她去歸雁村看候鳥”,字跡末尾還有個小小的冰紋印章——是崔家獨有的印記。
“這日記……”阿霜翻開日記,指尖劃過紙頁,上麵的字跡突然變得清晰,“是影靈族男子寫的。”
日記裡記著許多瑣碎的事:靈靈今天學會了用麥穗編小籃子,編得歪歪扭扭卻非要送給陳伯伯;崔愛君教他在風箏上畫冰紋,說這樣能抵禦魔氣;村裡的孩子嘲笑靈靈是“怪物”,他把靈靈護在身後,第一次動用靈力將那些孩子嚇退,卻被長老責罵“濫用力量”……最後一頁停留在幼崽出事那天,字跡潦草而顫抖:“靈靈彆怕,爹這就來……”
未寄出的信都是寫給崔愛君的,字裡行間滿是托付:“愛君,若我與靈靈未能熬過此劫,煩請照看歸雁樹,那是靈靈最喜歡的地方;她總說想學你的冰紋,說畫在風箏上像星星……”
就在這時,樹頂突然傳來候鳥的鳴叫聲,一群灰白相間的候鳥正從天際飛來,翅膀劃破雲層,在歸雁樹上空盤旋。它們的羽毛落下,與君心藤的葉子、金尾風箏的羽毛纏在一起,織成一張光網,光網中緩緩浮出幼崽的虛影——她穿著小小的襖子,手裡舉著那隻沒糊好的風箏,對著眾人笑:“你們看!候鳥真的來了!”
“靈丫頭……”瞎眼老頭不知何時也跟著來了,他拄著拐杖,雖看不見,卻準確地朝著虛影的方向伸出手,“陳伯伯給你做了最亮的金線風箏,你看啊……”他從懷裡掏出隻嶄新的影靈鳥風箏,金線在陽光下閃得耀眼,正是按照日記裡的描述做的。
虛影接過風箏,突然飄到念安麵前,伸出小手碰了碰他的臉頰,笑得眉眼彎彎:“小弟弟,你身上有暖暖的光,像我爹和愛君阿姨的味道。”念安咯咯地笑,伸手去抓她的衣角,虛影卻化作點點光屑,融入候鳥的羽毛中。
那些候鳥仿佛接收到某種指令,突然俯衝下來,用喙輕輕銜起地上的羽毛,往樹洞裡送。樹洞深處傳來一陣輕響,竟滾出一堆小小的風箏骨架——都是幼崽當年沒來得及糊好的,每個骨架上都刻著小小的“靈”字,與念安掌心的“仙”字隱隱相和。
“是‘憶靈蝶’!”阿螢指著突然從樹影裡飛出來的淡藍色蝴蝶,那些蝴蝶翅膀上都印著風箏圖案,“影靈族的守護蝶,隻有在心願達成時才會出現。”
憶靈蝶繞著眾人飛了一圈,最後停在檀木盒子上,翅膀扇動間,將日記裡的字跡映在半空:“我從不恨那些傷害我們的人,隻恨自己沒能護好靈靈;若有來生,想看著她放風箏,看她和候鳥一起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