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鎮的冬日常落雪,但那年的雪下得格外綿密,像要把鎮子醃成蜜餞。阿木蹲在老槐樹下,鼻尖凍得通紅,手裡攥著塊碎冰糖——這是今早幫張屠戶跑腿的報酬。他仰頭看槐樹,枝椏上積著雪,像插滿了白糖的樹枝,而纏在樹乾上的君心藤更綠了,葉片上的紋路在雪光裡清晰得能數清,像誰用銀線繡上去的。
“阿木!”街口傳來王嬸的喊聲,“你娘的糖畫攤該擺出來了,今兒集日,買糖畫的人多!”
阿木應著跑開,棉鞋踩在雪地裡咯吱響。他爹娘原是鎮上的糖畫藝人,去年染了風寒去了,隻留給他一個銅製的糖畫勺和半罐糖稀。他學著爹娘的樣子支起小攤,把糖稀倒進鍋裡加熱,蒸汽騰起來,在他眼前模糊出爹娘的影子——爹握著他的手畫龍,糖絲細得像頭發;娘總在旁念叨“糖要熬得老,畫才立得住”。
“給我畫隻兔子。”穿藍布棉襖的小姑娘踮著腳,手裡捏著銅板。阿木點頭,舀起糖稀在青石板上畫起來,手腕卻抖了抖,兔子的耳朵畫成了驢耳朵。小姑娘“噗嗤”笑了,阿木的臉騰地紅了,正想道歉,脖子上突然一陣發燙。
他摸向脖子,那裡掛著片鱗片——是三個月前在槐樹根下撿到的,銀藍色,邊緣泛著微光,他用紅線串了戴在脖子上。此刻鱗片燙得像塊小烙鐵,他下意識抬頭,看見老槐樹下的君心藤正輕輕搖晃,葉片相碰的聲音像在低語。
“真好看。”小姑娘指著他脖子上的鱗片,“像魚骨頭做的首飾。”
阿木摸摸鱗片,燙意慢慢退了。他重新舀起糖稀,這次畫得很穩,兔子的耳朵尖尖的,眼睛用黑芝麻點上,活靈活現。小姑娘舉著糖畫跑開時,他望著老槐樹,突然覺得那藤蔓像是在朝他點頭。集日的熱鬨能驅散寒意。阿木的糖畫攤前圍了不少人,他忙得鼻尖冒汗,直到日頭偏西才得空歇腳。他揣著賺來的銅板往家走,路過老槐樹時,聽見樹後有嗚咽聲。
扒開半人高的茅草,他看見個穿破棉襖的小男孩縮在樹根下,懷裡抱著隻受傷的麻雀,麻雀的翅膀耷拉著,羽毛上沾著血。“它快死了。”小男孩的眼淚凍在臉上,“我娘說,君心藤的葉子能治百病,可我夠不著……”
阿木仰頭看藤蔓,最高的葉片也有他兩個身子高。他放下銅板袋,抱住樹乾往上爬,樹皮凍得發滑,君心藤的藤蔓卻像有靈性,主動纏上他的手腕,托著他往上送。他夠到最嫩的那片葉子時,鱗片又發燙了,這次燙得很輕,像娘以前給他暖手的溫度。
“給。”他把葉子遞給小男孩,看著他用石頭砸碎葉子,把汁液塗在麻雀翅膀上。奇怪的是,麻雀竟撲騰了兩下,眼睛睜開了。
“謝謝你!”小男孩蹦起來,“我叫小石頭,你呢?”
“阿木。”他剛說完,就見小石頭指著他的鱗片驚呼:“你的項鏈在發光!”
阿木低頭,鱗片確實在閃,銀藍色的光透過紅線,在雪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而君心藤的藤蔓正緩緩鬆開他的手腕,葉片上的露珠滴下來,落在他手背上,涼絲絲的,卻讓他想起娘的手——總在冬天幫他捂手的那種暖。入冬後的第三個滿月夜,長風鎮出事了。
最先起火的是西街的酒坊,風借火勢,很快就燒到了正街。阿木被濃煙嗆醒時,窗外已紅透了,他抓起糖畫勺往外跑,卻被鄰居拉回來:“彆出去!火太大了!”
他掙紮著探頭,看見火光正往老槐樹的方向蔓延。那棵樹是爹娘生前最愛的地方,他們總說“樹在,家就在”。阿木突然想起小石頭,想起那隻被救活的麻雀,轉身就往火場衝——他要去看看那棵樹。
火舌舔舐著空氣,木頭燃燒的劈啪聲裡,夾雜著人們的哭喊。阿木跑到槐樹下時,熱浪差點把他掀翻,他看見君心藤的葉子正在卷曲,像是在痛苦地蜷縮。“不要燒!”他撲過去抱住樹乾,樹皮燙得驚人,他卻死死不肯鬆手,“爹娘,樹不能燒……”
就在這時,脖子上的鱗片猛地炸開強光,燙得他幾乎要鬆手。緊接著,他感覺腳下的土地在震動,君心藤的藤蔓突然瘋長,像無數條綠色的巨蟒,從樹乾裡、泥土裡、石縫裡鑽出來,瞬間將整棵槐樹裹成了個密不透風的綠繭!藤蔓與藤蔓之間的縫隙裡,滲出銀白色的汁液,火舌一碰到汁液就“滋啦”熄滅,連煙都冒不起來。
阿木被這景象驚呆了,他抱著樹乾,感覺有溫柔的力量從樹皮傳來,像有人在輕輕拍他的背。他抬頭,透過藤蔓的縫隙往上看,竟看見空氣裡浮著個虛影——那是個長著翅膀的女人,右翼有塊明顯的傷疤,卻在火光裡展開得無比完整,她的手輕輕覆在綠繭上,像在擁抱這棵樹。
“靈溪……”有老人顫巍巍地喊,“是影靈族的靈溪大人!”
阿木聽不懂,他隻知道樹沒事了。綠繭外的火還在燒,但綠繭內卻涼絲絲的,君心藤的葉片上甚至還掛著露水。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鱗片,它不再燙了,反而涼得像塊玉。火被撲滅時,天已經亮了。長風鎮的人圍著綠繭驚歎,有人說這是槐樹成精了,有人說這是影靈族的祖先顯靈。阿木蹲在綠繭旁,看著藤蔓慢慢鬆開,露出完好無損的槐樹,樹乾上的君心藤葉片更綠了,湊近看,能發現第十一圈年輪亮了——那圈年輪比其他圈更寬,顏色是銀藍色的,裡麵清晰地映著靈溪的虛影,她的右翼雖然還帶著傷疤,卻在光影裡舒展成最完整的模樣。
“阿木,你的糖畫攤還擺嗎?”王嬸走過來,眼裡含著淚,“你爹娘要是看見這樹,肯定高興。”
阿木點頭,從懷裡掏出糖畫勺。他突然想畫點什麼,舀起熬好的糖稀,在青石板上畫起來——他畫了棵樹,樹上纏著藤蔓,藤蔓裡藏著翅膀的影子,樹下站著個舉著糖畫的小孩。畫完,他把鱗片摘下來,輕輕放在樹根下的泥土裡。
“謝謝。”他對著空氣說,像是在對靈溪道謝,也像是在對爹娘道謝。
那天下午,有人看見阿木的糖畫攤前多了個新圖案:綠藤纏繞的槐樹,樹下有片發光的鱗片。買糖畫的人問這是什麼,阿木總是笑而不答,隻是往老槐樹的方向多看一眼——那裡的君心藤又抽出了新芽,第十一圈年輪的光還沒散去,像在訴說一個關於守護的秘密,從三百年前,一直說到此刻的陽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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