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域的霧是灰紫色的,像被揉皺的舊繡布,裹著股潮濕的黴味。淺牽著線兒的小手往前走,嬰兒的另一隻手被藏牽著,三人指尖的靈力線纏在一起,在霧裡織出道微光,光所過之處,霧中浮出無數根線影——有沙梁村的沙棘線在冒刺,有望海村的海帶線在泛潮,甚至有永龜堂的念芷花線在飄香,卻都透著股說不出的虛假。
“是噬線獸的‘仿紋術’。”藏的暗線突然從袖口竄出,纏住根看似鮮活的沙棘線,線影立刻“滋啦”化作黑煙,“這畜生能啃食防線的記憶碎片,模仿出各村的線紋弱點,再引我們往假線裡鑽。”
線兒突然停住腳步,小手指著霧深處的團紅光——那是黑風村的鎮魂線,線影裡裹著個模糊的人影,像血璃的阿姐。“阿姐?”血璃的血芽從淺的懷裡飛出來,翅膀一碰到紅光就被彈開,紅光裡的人影突然露出尖牙,往血芽撲來。
“假的!”池的螺甲童突然用鐵皮尾巴抽向紅光,紅光炸開,露出裡麵的噬線獸本體——像隻長滿絲線的巨型蜘蛛,腹部的花紋正是黑風村的鎮魂陣,隻是紋路是倒著的。“機器貓說它肚子裡藏著真的記憶碎片,仿得越像,碎片的靈力就越弱。”
噬線獸發出刺耳的嘶鳴,霧裡的線影突然全部活了過來:沙梁村的沙棘線結成倒刺網,望海村的海帶線化作水蛇,雪嶺的冰紋線凍住了他們的腳腕。最可怕的是永龜堂的念芷花線,織成個巨大的繡繃,繃上竟繡著阿芷爹的虛影,正對著淺搖頭,像在說“你不該來”。
“彆信它!”藏的明暗雙線突然交織成盾,金線擋開倒刺,暗線纏住水蛇,“噬線獸的本事就是勾人心裡的‘疑’,你越怕什麼,它就仿得越真。”
話音剛落,霧中突然傳來個清冽的聲音,像冰棱斷裂:“想要變強,我把力量全部給你。”
聲音的主人從霧裡走出來,是個穿灰衣的青年,腰間掛著個銅鈴,與淺腰間的永龜堂信物一模一樣。他的臉很模糊,隻有眼睛異常清晰,像兩潭深不見底的霧。“我是蹤的心魔,”青年抬手時,霧裡的線影突然齊齊轉向他,“五十年前,我跟著藏師兄守終線,卻被噬線獸拖進了霧裡,現在……該清賬了。”
線兒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拍著藏的手背,嬰兒腳底板的“堂”字印記亮了,照出灰衣青年身後的尾巴——是條由無數斷線段組成的假尾,每段線都印著不同村落的繡標,卻沒有一個是完整的。
“你不是心魔,是噬線獸用蹤的記憶碎片拚的假貨。”淺的魂珠突然射出金光,穿透青年的身體,霧裡立刻傳來噬線獸的痛嚎,“真正的蹤,早在五十年前就把自己的線織進了終環,哪會像你這樣,連個完整的繡標都仿不像。”
灰衣青年的臉突然扭曲,化作團黑霧,霧裡浮出個真正的身影——是個瘸腿的老者,拄著根用竹心線纏的拐杖,拐杖頭刻著永龜堂的“永”字,正是蹤。他的左腿空蕩蕩的,褲管裡露出截金光閃閃的線,是當年被噬線獸咬斷腿後,用終線的金線接的。
“小淺說得對,”蹤的拐杖往地上一頓,霧裡的假線影全散了,“五十年了,我在霧裡織‘辨偽線’,就等有人帶著‘人心錨’來,好收網。”
他看向黑霧裡的噬線獸:“你仿得再像,也拚不出線裡的‘念’。今天,就讓我這把老骨頭,陪你了斷。”蹤的“辨偽線”藏在迷霧域的石縫裡,是用自己的血混著終線的金線紡的,線身泛著淡淡的虹光,碰到噬線獸的假線就會發出“嗡嗡”的警報。他帶著眾人走到域中央的“憶紋石”前,石頭上刻滿了五十年前的繡痕,最深處是個未完成的“虛實結”。
“當年我和心魔分守終環的東西兩側,”蹤摸著石上的繡痕,拐杖頭的銅鈴輕輕晃,“他性子急,總說要把噬線獸斬儘殺絕,我勸他留著活口,研究仿紋術好補防線的漏,可他不聽……”
記憶碎片從石縫裡滲出來,映出五十年前的終環:蹤的心魔舉著明線刀砍向噬線獸,卻被獸尾甩出的假線纏住,線影化作他亡妻的樣子,心魔一猶豫,就被噬線獸咬斷了右手。蹤為了救他,用身體擋住獸口,左腿被生生咬掉,卻趁機將辨偽線纏上了獸的心臟。
“他不是急,是怕。”黑霧裡的蹤的心魔突然現身,這次不再是灰衣青年,而是個斷了右手的壯漢,手裡的明線刀纏著蹤的辨偽線,“怕我像亡妻那樣丟下他,怕終環守不住,才想速戰速決。”
噬線獸似乎被這段記憶激怒,霧裡的假線突然變得無比真實:沙梁村的駱駝倒在血泊裡,望海村的漁船沉進蝕浪,永龜堂的念芷花田燃起大火,線兒的母親被魔族鎖鏈捆著,正對著嬰兒哭。
線兒的哭聲突然止住,小手緊緊抓住淺的魂珠,嬰兒額頭的“永”字印記亮得灼眼。那些最逼真的假線在珠光裡開始顫抖,像被無形的手撕扯——原來線兒的笑聲是“人心錨”,哭聲卻是“破幻針”,能刺破所有基於恐懼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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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蹤的拐杖往憶紋石上一敲,石上的虛實結突然亮起,他將辨偽線往蹤的心魔手裡送,“當年沒繡完的結,今天用我們的線補!”
壯漢的心魔沒有接刀,而是用斷手的殘臂纏住辨偽線,明線刀與蹤的拐杖同時落下,在虛實結的中心交叉——金線走陽,暗線走陰,辨偽線走中,三線交織處,突然生出道刺眼的光,正是終環缺失的“辨偽光”。
噬線獸發出瀕死的嘶吼,龐大的身軀在光裡融化,露出肚子裡藏著的無數記憶碎片,有各村繡者的笑臉,有防線初成時的歡呼,還有蹤的心魔當年偷偷給亡妻繡的平安符。
“我就知道你留著這個。”蹤看著平安符碎片,老淚落在辨偽線上,線突然開出朵小小的念芷花。
心魔的壯漢身影漸漸透明,化作道金光鑽進蹤的斷腿裡,金線接的假腿突然有了知覺,蹤試著走了兩步,竟和常人無異。“五十年了,總算能跟你並肩走段路。”心魔的聲音在他體內笑著說。當噬線獸徹底消散,迷霧域的灰紫色濃霧開始退去,露出底下的真麵目——是片巨大的環形穀地,穀壁上刻滿了“無界全圖”的線紋,隻是每個村落的位置都標著兩個點,一個金一個灰,像對孿生兄弟。
“這才是終環的全貌,”藏摸著穀壁的刻痕,明暗雙線順著紋路遊走,“阿芷爹當年設計時,就留了迷霧域這塊‘試練場’,讓我們明白防線不僅要擋外麵的邪祟,更要辨自己心裡的鬼。”
蹤在憶紋石上補完了虛實結的最後一針,結突然發出“哢噠”聲,穀壁的金灰兩點開始旋轉,像在互相追逐。當兩點重合時,終環的光紋突然暴漲,穿透雲層,將辨偽光灑向所有村落——沙梁村的倒刺網自動避開了村民,望海村的海帶線不再怕蝕浪的偽裝,永龜堂的念芷花田能分辨出被魔氣汙染的花朵。
線兒被淺舉過頭頂,嬰兒的小手在空中亂抓,像是在抓那些飄散的辨偽光。他抓到一片落向雪嶺的光,光裡竟裹著個小小的冰雕,是蓋當年沒來得及送出的雪蓮繡品。
“辨偽光不是用來分真假的,”蹤看著冰雕在光裡融化,露出裡麵的繡譜殘頁,“是用來記初心的。真線假線,到最後都是守線人的念想,隻要念想是真的,線就不會斷。”
池的螺甲童突然指著穀外的天際線,那裡的雲層裂開道縫,縫裡落下道彩虹,彩虹的顏色正好對應“無界全圖”的七色線:赤、青、金、白、紅、綠、銀。“機器貓說終環的辨偽光能引散落在外的線回家,”池數著彩虹的顏色,“還差最後一種色,是……”
“是黑色。”藏的暗線突然指向穀中央的陰影,那裡蹲著個小小的身影,是個穿黑衣的小女孩,正用斷針往地上繡著什麼。她的繡品很奇怪,明明是永龜堂的念芷花,卻用的是魔族的蝕靈線,花瓣邊緣卻泛著金光。
“是魔族的孩子。”血璃的血芽落在小女孩肩頭,翅膀的紅光與她的蝕靈線相安無事,“她身上有噬線獸的氣息,卻沒惡意,像是……被線養大的。”
小女孩抬起頭,露出張與線兒有幾分相似的臉,隻是眼睛是純黑的。她舉起繡到一半的花,聲音細若蚊蚋:“阿爹說,隻要繡完這朵花,就能找到回家的線……”
線兒突然從淺懷裡掙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小女孩,嬰兒抓起她手裡的斷針,往花瓣上補了一針——用的是自己的笑聲化成的金線,蝕靈線的黑氣在金線下慢慢褪去,露出裡麵藏著的永龜堂繡標。
小女孩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光,她指著穀壁的刻痕:“阿爹說我娘是永龜堂的繡者,當年把我藏在霧裡,說等辨偽光出現,就能帶著我的線去找她。”
藏的明暗雙線突然同時亮起,他看著小女孩的繡品,又看了看線兒,突然笑了:“阿芷爹果然沒說錯,終環的最後一種色,是‘混血’的色,是讓所有不同的線都能纏在一起的色。”離開迷霧域時,蹤用辨偽線牽著黑衣小女孩,女孩的名字叫“念線”,是噬線獸死後,由它肚子裡的記憶碎片和魔族線孕育出的孩子,也是第一個能同時用蝕靈線和魂靈線繡活物的繡者。
穀壁的環形刻痕與“無界全圖”的終環徹底融合,辨偽光像層透明的膜,罩在所有村落的上空。沙梁村的老牧民發現,駱駝能自動避開被魔氣汙染的水源;望海村的瞎眼老太太摸著海螺,能聽出蝕浪裡混著的假聲;落霞鎮的赤青兩派繡者合繡時,線再也不會因猜忌而斷。
線兒和念線坐在永龜堂的曬布架下,一個用笑聲繡金紋,一個用蝕靈線繡黑影,兩人的針腳在“無界全圖”的延展版上相遇,竟織出隻長著翅膀的狐狸,狐尾纏著竹枝,狐爪踩著冰紋,正是線兒母親和念線父親的結合體。
“這叫‘共生獸’,”藏給兩隻小家夥講繡譜,“阿芷爹當年就想繡這麼隻獸,說它能帶著所有離鄉的線找到家。”
淺在祠堂的新書架上,發現了蹤補寫的《終環記》,最後一頁畫著幅未完成的繡品:無數根不同顏色的線纏繞成球,球心是個嬰兒的笑臉,旁邊寫著行字:“所謂防線,不過是讓每個迷路的線頭,都知道該往哪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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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念線突然指著竹海外的方向,她的蝕靈線無風自動,往天邊延伸。眾人抬頭望去,隻見數不清的光點正往永龜堂彙聚,是那些散落各地、曾被邪祟困住的繡者,正循著辨偽光歸來——有霧島失蹤的繡徒,有回音穀被困的樂師,甚至有五十年前隨蹤一起守終環的老兵,拄著和蹤同款的竹心杖,杖頭的銅鈴叮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