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終環的晨霧還沒散,藏就帶著孩子們蹲在老槐樹下調石粉。五個粗瓷碗排成一溜,青的是碾碎的孔雀石,黃的摻了曬乾的稻殼灰,紅的拌了去年的胭脂花碎,白的是磨細的貝殼粉,黑的則是機械坊的廢機油沉澱出的炭黑。
“看好了,”藏抓起把青粉,往碗裡兌了點晨露,手指攪得沙沙響,“這青得帶點潮,像春天的草剛冒頭;黃粉要乾鬆,得像秋天的麥垛子,一吹就掉渣。”他邊說邊往黃碗裡撒了把細沙,“路不光有光溜的時候,也有硌腳的石子,粉裡摻點沙,才像真的。”
虎頭蹲在旁邊,手裡攥著塊昨天的拓印板,紅粉混著枯葉印,邊緣被露水洇得發卷。“藏叔,我這紅印子暈了,是不是廢了?”他急得鼻尖冒汗,指腹蹭過紙麵,把暈開的紅粉蹭成了片淡淡的霞。
藏卻笑了,拿起拓印板對著光看:“你看這暈開的地方,像不像夕陽落在齒輪上?比規規矩矩的印子好看多了。”他用指尖蘸了點黑粉,在暈開的紅邊上輕輕點了幾個點,“這是星星,齒輪轉著轉著,就轉到天黑了。”
虎頭眼睛一亮,趕緊學著往自己的拓印板上點黑星。不遠處,朵朵正趴在地上,把昨天撿到的銅片往拓印的齒輪“齒牙”上粘。銅片是機械坊的邊角料,被她用石頭磨了半夜,邊緣泛著軟亮的光。“這樣它就不會漏風了,”她小聲對齒輪說,銅片突然從紙上滑下來,滾到鐵蛋腳邊。
鐵蛋彎腰撿起銅片,陽光正好從霧裡鑽出來,照在銅片上,反射的光斑落在對麵的石牆上,隨著他的手輕輕晃動,竟像個小小的齒輪在轉。“嘿,這比機械坊的反光鏡還靈!”他把銅片遞給朵朵,“你看,對著太陽晃,牆上能開齒輪花。”
朵朵舉著銅片跑到牆根,光斑在石頭上轉來轉去,引得孩子們都圍過去。有的舉著拓印板讓光斑落在齒輪印上,有的撿來小石子擋住光斑,讓齒輪“缺個角”。銳提著桶清水走來,看著牆上的光斑笑:“這倒省得我教你們認齒輪了,光轉得歡的,就是好齒輪。”
她蹲下身幫孩子們洗拓印板,指尖的鱗粉落在水裡,漾開淡淡的銀紋。“洗板子得順著紋路搓,”她邊洗邊說,“就像揉麵團,得順著勁兒來,硬搓就破了。”有個孩子的拓印紙沾了泥,她沒直接摳,而是用指甲蘸著水慢慢潤,泥漬暈開後,倒在齒輪旁邊畫出朵小泥花。
“銳姐,您看這花像不像盟約花?”孩子舉著板子問。銳仔細瞅了瞅,突然從口袋裡摸出片乾鱗甲,蘸了點紅粉往泥花上點:“這是花蕊,這樣就更像了。”鱗甲上的紅粉落在紙上,像撒了把細火星,和泥花的褐、齒輪的紅混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熱鬨。
鐵蛋和針搬來張長木桌,上麵擺著罐清漆,是用桐油和鬆煙調的,帶著股鬆脂的清香。“刷漆要薄,”鐵蛋用羊毛刷蘸了點漆,在塊廢紙上試了試,“太厚了就把石粉的光蓋住了,得讓顏色透出來,像給路披了層薄紗。”
針則在旁邊鋪油紙,上麵晾著昨天的拓印板,有的已經半乾,紅粉裡的桂花碎在陽光下閃著細亮的光。“你看這張,”她拿起張沾了蜜痕的拓印紙,蜜痕暈開的地方,石粉格外鮮亮,“蜜是甜的,能讓顏色活得更久,就像心裡裝著暖事兒,日子就過得亮堂。”
藏把調好的五色石粉分到孩子們手裡,自己則拿起塊新的拓印板,往上麵鋪青粉。“這是給芽芽拓的,”他笑著說,“他現在剛會走路,路對他來說,就是青石板上的草芽子,嫩著呢。”青粉裡的孔雀石碎在光裡發著幽亮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孩子們的笑聲漫過老槐樹,有的在拓印板上拚五色齒輪,有的舉著銅片在牆上畫光斑,有的蹲在旁邊給拓印紙刷清漆。鐵蛋看著針的側臉,她正用指尖輕輕抹去拓印紙上多餘的漆,動作輕得像怕碰疼了紙。晨霧漸漸散了,陽光落在她的發梢,混著鱗粉的銀、石粉的彩、清漆的亮,在她周圍織出圈溫柔的光。
他突然想起師傅說的“齒輪要留縫”,原來人和人之間的縫,不是空的,是用來盛這些細碎的光、熱鬨的笑、說不出的暖的。就像這張沾了蜜痕的拓印紙,那些不規矩的痕跡,恰恰是日子最珍貴的印章。石板路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著溫熱的光,孩子們抱著拓印好的齒輪圖跑來跑去,鞋底蹭過地麵的“沙沙”聲混著笑鬨聲,在巷子裡撞出回聲。虎頭舉著張黃粉拓印的齒輪,跑得太急,紙角蹭到牆根的青苔,留下道淡綠的印子。“哎呀!”他急得要哭,藏卻蹲下來,用指尖蘸了點清水,在綠印子旁邊畫了片小小的葉子:“你看,像不像齒輪長出了新葉?”
虎頭眨眨眼,突然笑了,舉著拓印紙往石板上貼。漿糊是針熬的糯米糊,帶著淡淡的米香,她站在梯子上,給孩子們遞膠帶:“貼歪點沒事,路又不是尺子刻的,歪歪扭扭才像咱們走的腳印。”鐵蛋在下麵扶著梯子,手裡攥著卷粗繩,每隔三步就用粉筆畫個記號:“按這個間距貼,既能看清圖案,又不會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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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把自己的紅粉齒輪貼在虎頭的黃齒輪旁邊,銅片還粘在紙角,陽光照過來,紅粉上立刻跳著細碎的光斑。“我的齒輪會發光!”她蹦起來拍手,發繩上的鈴鐺叮當作響。蹲在旁邊刷清漆的銳抬頭笑:“那是銅片在跟你打招呼呢。”她的漆刷沾了點白粉末,刷過紅粉齒輪的邊緣,像給火焰鑲了圈銀邊。
藏的刻刀在石板邊緣遊走,“沙沙”地刻著名字。“朵朵”兩個字剛刻到一半,三花貓突然從牆頭跳下來,爪子踩在未乾的漆上,在石板上留下串梅花印。針正好舉著最後塊拓印板走過來,趕緊把貓抱開,卻看著腳印笑了:“這印子比我畫的花邊好看,留著吧。”她蹲下身,用指尖蘸了點黑粉,在梅花印周圍點了幾個小點,“像貓踩過星星。”
孩子們都圍過來看貓爪印,虎頭突然指著石板縫:“藏叔,這裡有小蟲子!”果然,隻深褐色的潮蟲正從石縫裡爬出來,鐵蛋剛要伸手去捏,銳攔住他:“彆碰,它在給路鬆土呢。”她往石縫裡撒了點麵包屑,“給它也留點吃的,路是咱們的,也是它們的。”
太陽慢慢往西斜,最後張拓印紙貼上時,所有人都往後退了退。整條石板路像被打翻了顏料盤,青的齒輪咬著黃的齒牙,紅的光斑裹著白的邊,黑的星點圍著梅花印,連那道綠青苔印子都成了最鮮活的點綴。藏把刻刀收進鞘裡,指著石板上的名字:“看,路記住你們了。”
話音剛落,夕陽突然穿過孩子們舉著的銅片,無數道光斑落在石板上,竟拚出朵顫巍巍的花——花心是那串貓爪印,花瓣是五色齒輪的邊角,連青苔印子都成了花萼的紋路。針抱著貓笑出了聲,鐵蛋撓撓頭,把手裡的清漆罐往銳那邊遞了遞:“得,這花比咱們畫的都強。”
虎頭拉著朵朵的手,指著花影:“是齒輪開的花!”藏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對,是大家一起種出來的花。”風穿過巷子,帶著拓印紙的油墨香、清漆的鬆脂香、還有糯米糊的米香,吹得那些紙角輕輕顫動,像花在呼吸。春·雨痕
清明前的雨總是綿密的,像篩子篩過的銀線,斜斜地織在巷子裡。鐵蛋一早就在石板路儘頭支起了遮雨棚,帆布被風吹得鼓鼓的,他正踮腳把邊角用石頭壓住:“這棚子能護住大半的拓印紙,就是邊角難免要沾點水。”
針抱著摞油紙走過來,油紙邊緣還帶著草木灰的痕跡——是用去年的稻殼灰拌了桐油煮的,防水性最好。“沾點水才好,”她蹲下身,把油紙輕輕蓋在最邊緣的幾張拓印紙上,“你看這紅粉齒輪,被雨打濕了暈開點,像不像齒輪在出汗?”
雨滴落在油紙麵上,“嗒嗒”地跳,有幾滴順著縫隙溜進去,在黃粉拓印紙上洇出淺黃的圈。虎頭舉著小鏟子,正把石板縫裡的雜草往外挑,草根帶起的泥點濺在青粉齒輪上,他急得臉通紅:“臟了臟了!”
藏蹲在他旁邊,手裡拿著支毛筆,蘸了點清水,在泥點周圍畫了圈波浪線:“這是小河,齒輪在河邊喝水呢。”他畫得慢,筆尖的水順著石板紋路往下淌,在黑星點旁邊拉出細痕,倒像星星在流淚。
銳帶著幾個孩子在巷口的老槐樹下挖排水溝,她的指甲縫裡還嵌著上午修農具沾的鐵鏽,動作卻麻利得很:“把水引到樹根下,樹喝飽了,夏天就能給咱們擋太陽。”孩子們用撿來的竹筒當水渠,竹筒上的蟲蛀洞漏著水,在地上畫出歪歪扭扭的線,和石板上的雨痕連在一起。
雨停時,夕陽從雲縫裡鑽出來,照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那些被雨水暈開的石粉變得格外鮮亮,青的更翠,紅的更潤,黃粉暈出的圈像年輪,黑星點周圍的水痕像星芒。虎頭突然指著張被風吹翻一角的拓印紙:“你們看!這紙角卷起來,像不像齒輪在笑?”
果然,卷起的紙角翹成個彎,正好對著旁邊的貓爪印,像在和那串梅花印打招呼。針把那隻三花貓抱過來,貓爪踩在微濕的石板上,又留下幾個淺印,這次沒人去擦——銳找了塊白色石粉,在新爪印旁邊畫了個小太陽。
夏·蟬鳴
入伏後,石板路被曬得發燙,正午時能煎熟雞蛋。孩子們卻更興奮了,因為藏在路儘頭的老槐樹開花了,米白色的花瓣落在拓印紙上,像給齒輪戴了頂小帽子。
鐵蛋搬來幾盆薄荷,沿著石板路擺成一排,薄荷的涼氣混著槐花的香,驅散了不少暑氣。“這薄荷能驅蚊,”他邊擺邊說,手背擦過額角的汗,汗珠滴在青粉齒輪上,暈出更深的綠,“去年種的薄荷長瘋了,掐點葉子泡水裡,給孩子們當涼茶。”
針在拓印紙旁邊的石板上鑿了些淺坑,每個坑裡都埋了塊碎冰——是從山澗裡鑿來的,裹在草席裡運回來的。“冰化了能順著坑流到石板縫裡,給路降降溫,”她擦了擦鑿子上的石粉,“你看這紅粉齒輪,被曬得有點發白,冰水流過,顏色又回來了。”
虎頭和朵朵比賽誰撿的槐花多,兩人捧著滿兜花瓣往拓印紙上撒,有的花瓣粘在未乾的清漆上,有的落在貓爪印裡。“這樣齒輪就有香味了!”朵朵把朵最大的槐花插進銅片的縫隙裡,銅片反射的光斑突然帶上了花香,晃得人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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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坐在樹蔭下,給孩子們講“齒輪花”的故事:“以前有個老匠人,做齒輪時總愛在齒牙間刻朵小花,彆人笑他多此一舉,他說‘機器轉得再快,也得有點念想’。”她撿起片被風吹落的拓印紙邊角,上麵還沾著點紅粉,“咱們這路啊,就是大家的念想。”
傍晚收薄荷時,鐵蛋發現最邊上那盆被曬蔫了,葉子黃得打卷。他沒扔掉,而是把黃葉子摘下來,貼在張褪色的黃粉齒輪上:“你看,這黃葉子配黃齒輪,像不像秋天提前來了?”針走過來,用紅粉在黃葉子旁邊畫了隻小蟬——蟬鳴正盛,是夏天最好的注腳。
秋·葉落
立秋那天,下了場秋雨,石板路上落滿了銀杏葉。金黃的葉子蓋在拓印紙上,把五色齒輪遮得隻剩邊角,像給路蓋了床被子。
藏帶著孩子們用竹耙子把落葉歸攏到石板縫裡,“這樣能當肥料,明年開春,石板縫裡能長出小芽。”他的刻刀還在工作,這次是在石板背麵刻日期,“記著今天的葉子,明年就能知道小芽從哪冒出來的。”
鐵蛋和針在給拓印紙刷第二遍清漆——經過一夏的日曬雨淋,有些紙邊卷了起來。“刷厚點,”鐵蛋拿著漆刷,動作比去年穩多了,“冬天雪大,厚漆能護住紙。”他刷到那張有汗漬的青粉齒輪時,特意放慢了速度,“這道汗印子得重點保護,是虎頭他爹去年修棚子時蹭的。”
銳教孩子們用落葉拓印,把銀杏葉蘸上顏料,印在拓印紙的空白處。“你看這葉脈,多像齒輪的紋路,”她指著片葉印,“自然的齒輪和咱們畫的齒輪,本來就是一家人。”有片葉子上有個蟲洞,朵朵卻把它印在貓爪印旁邊:“這是給貓留的窗戶。”
暮色降臨時,風卷著更多葉子撲向石板路,有的粘在未乾的清漆上,有的卡在齒輪拓印的齒牙間。虎頭撿起片帶蟲洞的葉子,舉起來對著夕陽看,陽光穿過蟲洞,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正好落在那串貓爪印上。“是星星掉進貓爪裡了!”他歡呼著轉圈,葉子上的顏料蹭了滿身,像個會移動的彩虹。
冬·雪融
第一場雪下來時,整個巷子都白了。拓印紙被雪蓋住,隻露出些模糊的輪廓,像埋在雪裡的秘密。
鐵蛋和針扛著掃帚來掃雪,卻隻掃了石板路中間的一道,兩邊的雪留著:“這樣走在中間,能看見兩邊的雪把齒輪蓋住一半,像齒輪在冬眠。”掃到貓爪印那裡時,針特意用掃帚尖勾出爪印的形狀,“可不能讓雪把貓的印章蓋住了。”
藏帶著孩子們堆雪人,雪人就堆在石板路儘頭,手裡舉著塊拓印紙的邊角——是夏天被風吹破的那塊,上麵還留著黃粉暈開的圈。“讓雪人替咱們看著路,”藏給雪人戴了頂舊草帽,“等雪化了,它就把看到的故事告訴咱們。”
銳把收集的雪裝進陶罐,埋在青粉齒輪旁邊:“這是‘雪種子’,明年春天能澆花。”她的指尖凍得發紅,卻笑得溫暖,“你看這雪落在紅粉齒輪上,紅的更豔,白的更淨,多好。”
雪化時最熱鬨,石板上到處是融化的雪水,把石粉衝得順著紋路流淌,青的流進黃的裡,紅的混著黑的星點,在石板縫裡彙成小小的河。虎頭踩著水窪跑,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卻指著水窪裡的倒影笑:“齒輪在水裡轉圈呢!”
那隻三花貓也來了,蹲在路中間舔爪子,爪尖沾著融化的雪水,在石板上又留下幾個淺印,這次的印子旁邊,有片剛冒頭的綠芽——是去年秋天埋的銀杏葉發的芽。
四季流轉間,石板路上的拓印紙漸漸褪色、卷邊,有的被風吹破了角,有的沾著經年累月的汙漬,但沒人去換——鐵蛋說“破了才像家”,針說“汙漬是路的皺紋”,藏在刻滿名字的石板儘頭加刻了一行:“路會老,念想不會”。)秋陽穿過老槐樹的枝椏,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虎頭牽著小孫子虎子的手,慢慢走著。虎子剛學會走路,小胖腳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搖搖晃晃像隻剛出殼的雛鳥。
“爺爺,這路上花花綠綠的是什麼呀?”虎子指著腳下一塊褪色的拓印紙,上麵的紅粉齒輪隻剩淡淡的輪廓,邊角卷成波浪形,像片被風吹皺的葉子。
虎頭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輕輕撫過紙麵,那裡還留著個淺淺的指印——是他小時候按上去的。“這是齒輪,”他的聲音帶著歲月的沙啞,“以前啊,有好多人在這裡畫齒輪,畫得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虎子的小手按在爺爺的指印旁邊,小小的掌心正好蓋住那片模糊的紅:“像朵朵阿姨畫的小花嗎?”
“比小花厲害多了,”虎頭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這齒輪會轉,能帶著咱們往前走。你看這旁邊的小坑,是你太奶奶用冰鑿出來的,夏天能結冰呢。”他指著石板上幾個淺坑,裡麵積著落葉和雨水,倒映著祖孫倆的影子。
不遠處,鐵蛋推著輪椅慢慢走來,膝蓋上蓋著條厚毯子。他的背更駝了,手裡卻還攥著塊磨得發亮的銅片——當年那台機床的零件。“虎頭,又帶娃來認路啦?”他的聲音有些含糊,卻透著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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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讓他認認太爺爺的‘印章’。”虎頭朝石板上一串模糊的貓爪印努努嘴,那裡已經長出了叢青苔,把爪印填成了綠色的花,“您看這貓爪印,長得更旺了。”
鐵蛋眯著眼瞅了瞅,突然笑了:“昨兒我還看見那隻三花貓的重孫子在這兒打滾呢,跟它老祖宗一個德性,就愛踩紅粉。”
虎子掙脫爺爺的手,搖搖晃晃跑到鐵蛋麵前,指著輪椅上的銅片:“太爺爺,這是什麼?亮晶晶的。”
“這是‘星星片’,”鐵蛋把銅片遞給虎子,銅片上的鏽跡像幅畫,“以前啊,你爺爺總搶這個玩,說能照出彩虹。”
虎子舉著銅片對著太陽,果然,一道小小的彩虹落在石板路上,正好罩住那個紅粉齒輪的輪廓。“哇!會變魔術!”他蹦蹦跳跳地追著彩虹跑,小胖腳踩在石板的青苔上,留下串濕乎乎的小腳印,和旁邊那些深淺不一的舊腳印疊在一起。
虎頭看著那串新腳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針蹲在這兒教他畫齒輪,她的手指沾著石粉,在他手心裡畫圈:“齒輪要咬住才轉得動,人和人也一樣。”那時的石板路剛鋪好,太陽曬得石粉發燙,針的額角滲著汗,滴在青粉齒輪上,暈出朵小小的雲。
“爺爺,你看!”虎子舉著片銀杏葉跑回來,葉子上有個圓圓的蟲洞,“像不像太奶奶說的‘窗戶’?”
虎頭接過葉子,蟲洞正好對著那串貓爪印,陽光穿過蟲洞,在爪印上投下個亮閃閃的圓。“像,太像了,”他眼眶有些發熱,“這是自然給路開的窗,讓咱們看看以前的日子。”
鐵蛋輕輕敲了敲輪椅扶手,那裡刻著行小字:“丙戌年秋,共拓百廿齒輪。”“虎子啊,”他招呼孩子過來,指著字說,“你爺爺小時候總問,為什麼要記日子?你看這石板路,風吹雨打這麼多年,咱們記著的,不隻是日子,是一起修路的人啊。”
虎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銅片還給鐵蛋,卻撿起片落葉,學著爺爺的樣子,輕輕放在紅粉齒輪上。落葉的脈絡和齒輪的齒牙交疊在一起,像兩個老朋友在握手。
夕陽西沉時,石板路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虎頭推著鐵蛋,虎子牽著爺爺的衣角,慢慢往回走。虎子突然停下,指著路邊冒出的株蒲公英:“爺爺,這花能吹嗎?”
“能啊,”虎頭蹲下來幫他摘下來,“吹吧,讓它帶著咱們的腳印,去彆的地方看看。”
白色的絨球散開,帶著細小的種子飛向空中,有幾顆落在石板的縫隙裡,像撒下了新的念想。虎子的笑聲在巷子裡回蕩,和很多年前那些孩子的笑聲重疊在一起,驚起幾隻麻雀,撲棱棱地掠過老槐樹,把夕陽的金粉抖落在新舊交織的腳印上。虎子的手掌已經有了父親虎頭年輕時的模樣,寬厚,指腹帶著層薄繭。他蹲在石板路的起點,工具箱敞著,裡麵的工具碼得整整齊齊:祖父用過的銅鑿子刃口磨得發亮,木柄包漿溫潤;父親補漆用的鬃毛刷掉了半排毛,用細麻繩捆著繼續用;還有他自己做的竹製拓印框,竹篾上刻著“丙戌年冬,虎子製”。
“爸,您看這塊‘齒輪碑’,邊角又崩了塊。”虎子用手指摳了摳石板邊緣的裂縫,那裡嵌著半片枯葉,是去年深秋的梧桐葉,“得重新灌漿了,不然雨水滲進去,整塊都得鬆。”
虎頭站在旁邊,背著手,看著兒子熟練地用小刷子清理裂縫裡的塵土。陽光穿過他花白的頭發,在石板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極了當年針站在這裡看他的樣子。“灌漿的灰漿得按老方子來,”他提醒道,“三成糯米汁,七成白灰,少了糯米汁,粘不住歲月。”
“記著呢。”虎子從工具箱底層翻出個陶甕,裡麵盛著提前泡好的糯米汁,揭開蓋子,一股淡淡的米香飄出來,“您去年教我的,說這糯米汁得用當年的新米,陳米粘性不夠,就像做人,得有股子新鮮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