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多久。
熾陽懸於天際,並不灼烈的日光灑落在被它垂青的這片天地。
天邊殘陽如血,如火光淒厲照亮了白晝,大地斑駁,充滿了罪孽的戰火。
某處穀間,終年山水青葉環繞,古鬆蔥鬱又多流泉飛瀑,山峰連綿不絕,峭壁巍峨聳立卻又不乏鐘靈毓秀,再加上縹緲的雲霧,宛如世間洗淨鉛華之地。
奔流不息的馬蹄踏碎落葉,打破了屬於自然的寂靜。
那是一群怎樣的人?
他們渾身浴血,甲胄早已殘破,戰兵鈍鈍,不複利器。
他們的臉上滿是疲憊,嘴唇乾裂,滿身傷痕,卻仍保留著對美好的憧憬,堅定的眼神從未有過變化。
他們大口呼吸著這寧靜之地新鮮的空氣,似要將渾濁的氣息儘數吐露。
他們……無悔的眸子注視著最前方的男人,曾幾何時,他們都未曾注意過,原來那個敢對天地揮戟的戰神,竟也佝僂了腰背。
“沙沙……”
疲憊不堪的男人默默下了戰馬,踩踏著碎葉,來到一處粗壯的樹前緩緩坐下。
“將軍……”一眾隨騎有人正欲開口,卻被人揮手打斷,他輕輕豎起手指放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時間在流逝,蒼茫間,這宛如世外之地的山穀似乎走過了四季,飛瀑不在,蔥鬱古鬆早已枯萎,滿地的枯葉也早就風化成了碎屑,被掩蓋在沙土之下。
或許,這裡從來就沒那麼美好。
人們隻相信雙眼所看到的,卻不知,眼睛不僅會流淚,更會撒謊。
一切都是心中所想象的願景。
隱約間,蹄聲陣陣如冬雷,地上沙礫顫顫而躍。
似小憩過去的男人終於抬起了眼皮,眸子充滿平靜,道:“我狼騎子弟還有多少人?”
“八十一騎!”
“八十一騎……”男人笑了笑,喃喃道:“我呂布縱橫捭闔十餘載,從未敗過,哪怕今日,也是我有意為之,我們的犧牲,給無數兄弟換來了生機。”
“當年,爾等隨我從五原起兵,一路破黃巾、戰黑山、掃匈奴、剿叛逆!曆經數年,大小百餘戰!你們所做的一切,已經儘力了。”
“接下來的路,我要自己走。”
“狼騎聽令!我命你們一路轉道東行,抵達敖倉後,化整為零!各自……歸家!”
敖倉雖說亦在諸侯軍掌控之下,但隻要呂布不去,追兵的視線仍舊隻會在他身上,狼騎子弟會有更大的生存概率。
之前示意噤聲的壯漢,狼騎校尉李衝,猛地開口道:“將軍!末將身為狼騎校尉!甘願與將軍同生共死!”
“我等誓與將軍共生死!絕不後退!”八十一騎齊下馬,猛地跪伏,眼神鑿鑿!
呂布豁然起身,目如冷電,滿腔意氣,嚴肅道:“我要你們活著!全都活著!活著回去!你們無愧於狼騎兄弟,無愧於本將,無愧於自己!以後,你們要照顧好自己的家人,好好活下去!”
“將軍!”百夫長呂二蛋滿臉血跡,慟哭道:“將軍!二蛋本無姓!市井一孤兒無賴!沒有家人!我的姓是跟著您取的!您就是我的家人!就讓我隨將軍一道前行吧!求您了!”
狼騎校尉李衝咬牙道:“將軍!我等無懼死亡!死在將軍身邊,是莫大的榮耀!我們八十一名弟兄,皆願如是!”
“夠了!你們是這世上最驍勇的戰士!亦是最驕傲的狼騎勇士!是我軍中柱石、各級長官!豈可輕言生死!我讓你們活!這是軍令!諸侯反賊要的是我呂布的腦袋!與你們無關!”呂布畫戟拄地,插入地麵三分,昂然佇立。
“將軍……!”
“住口!”呂布亢然拔出腰間將劍,怒聲道:“我意已決!再有勸阻者!斬!”
“李衝!你乃我從五原帶出,一手提拔,隨本將百戰!連你也要違抗本將的將令?!”
李衝臉龐顫抖的厲害,此前將生死置之度外,一路破敵衝陣都未動搖過的眼神,此刻卻布滿水霧,“將軍……!求您……”
“狼騎一部校尉李衝聽令!”
李衝趕忙抹了抹眼睛,大聲道:“屬下聽令!”
“我命你帶著八十一名弟兄離去!若少了一名,我拿你是問!”
“可……可是……”
“回去,回家等我。”
呂布輕輕拍了拍李衝的肩膀,和藹的笑容充滿了不舍,“彆辜負本將軍一片苦心,一定要活下去。”
“諾!!!”李衝大吼一聲,眼淚撲簌落下,他朝後大喝道:“狼騎眾!轉道東行!撤!”
八十一人齊上馬,怔怔瞧著帶著他們征服無數敵人的狼騎之主。
呂布揮了揮手,輕聲道:“這一戰,勝利已經屬於我們,你們先行歸家,等本將的慶功酒!”
“去吧。”
李衝咬咬牙,麵朝呂布重重捶了捶胸膛,揚聲道:“走!”
直至眾人遠去,呂布心中才驀然鬆了口氣,他緩緩走向赤兔跟前,輕撫著那碩大的腦袋。
不知不覺間,赤兔的身影似乎與夢中那匹黑色的駿馬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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