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們的想法不一樣。我覺得他多少有些虛偽了。”
“嗯?此言何解?”
“昨日餞彆宴上他那番話,確實也說得有道理,我回去翻了翻史書,亂世刀兵橫行,豺狼肆虐,確實不是什麼值得憧憬的。我也挺感激他這麼點醒我們。但是你們不覺得他另外那些話,有些太過冠冕堂皇了嗎?這天下和私利本就是不可兼得,他真就那麼一心為公,愛民如子?還不是為了在大小姐麵前顯露一下自身,但卻搞得我們很自私一樣。”
“倒也不能這麼說,夏公子之言,都合聖賢教誨,也是常為人說起的,掛在嘴邊倒也不能算虛偽。”
“但是你相信他說的那些都是自己的真心實意嗎?還不就是如同朝中那些黃紫公卿們一樣,嘴上都是冠冕堂皇的話,背地裡誰知道乾些什麼事呢!”
“是啊,便如你我,又真的能做到一心為公,一心為了天下嗎?”
眾人歎了口氣,一時都有些無言。
對有些人而言,這番話就仿佛是戳中了他們心頭那些不願提起的陰暗,讓他們無顏以對。
對另一些人來說,則是幾番接觸後,已經將夏景昀視作了一個偶像,當然希望這個偶像更完美些,但若是也如朝中那些權奸一般,就多少有些令人悵然了。
同時,也是無奈於這朝局,這天下,哪兒還有多少真正為了天下,真正忠君愛國之人啊!
騰騰騰!
一陣腳步聲從下響起,一個同齡少年冒頭,“你們果然在這兒,走吧,程先生叫我們呢!”
像蘇家塢這等龐大的聚落,自然也是有著族學的,深知學習傳承之重要的蘇家掌權者還專門請了州中大儒坐鎮族學,教導後生。
這位程先生,更是中州的名儒,當初受蘇老相公之請,在蘇家塢中掌管蘇家族學,一呆就是十餘年,德高望重。
蘇家這些未曾科舉的少年郎,平日最怕的就是這位程先生了,一聽不敢怠慢,趕緊跑了過去。
到了族學,大部分的學子已經坐著了,一身儒士打扮的程先生站在族學學堂之中,負手而立,冷冷看著這幾個後來之人。
幾人脖子一縮,趕緊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
程先生也沒有追究他們遲到,清了清嗓子,“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一篇文,希望你們好好學習一番,用以明誌,不至虛耗光陰而不知。”
一個學子下意識地吹捧道:“先生又有大作了?先生放心,學生必會洗耳恭聽。”
程先生眼睛一瞪,“就你多話?”
眾人忍不住哄笑,程先生一敲戒尺,堂中重歸安靜。
“先聽,再謄抄,再誦讀,最後老夫釋義。”
眾人連忙正襟危坐,等著程先生開口。
程先生站在講桌前,看著眼前的文稿,緩緩念道。
【崇寧二十三年冬,餘過嶽陽郡,與蘇家俊彥會於嶽陽樓,賞其美景,縱論天下,感觸良多,作文以記之。】
一幫學子停下筆,詫異抬頭。
尤其是當中部分參加過昨日餞彆宴的幾人,驚訝更甚。
“先生,這是那位夏公子,還是白公子寫的?”
程先生皺著眉頭,“觀其文,明其意,感其誌,何人所寫,與你何乾?”
但接著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爾等差夏公子實遠矣!”
師長威嚴一擺,眾人噤若寒蟬。
程先生冷哼一聲,似在警告眾人不要再胡亂插嘴,接著便繼續吟誦起了這篇雄文。
“予觀夫嶽陽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
他緩緩吟著,仿佛又回到了剛剛蘇炎炎過來,讓他初見這篇雄文的時候。
而堂中眾人的神色還很淡定,這種景致描寫的確有些才華,但也就那樣吧,對他們這些見多識廣,自幼受到頂級大儒教育的貴族子弟,並不能什麼稀奇的事。
“若夫淫雨霏霏,連月不開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堂中大多數人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但有些更年長或者才華更高些的,則神色微凝,心頭微微有些觸動。
不過他們年紀尚淺,並不能真正體會到什麼叫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這一句,則讓不少人,心頭生出了幾分愉悅。那種明媚、開闊、爽朗的氛圍,被文字精準地營造出來,擊中了這些正值意氣風發,對未來充滿著無儘遐想和憧憬的年輕人。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一幫年輕人的心頭一震,這八個字落入耳中,仿佛有一個閱儘世事的老人,用一雙布滿皺紋但堅實有力的大手,平靜又淡定地將他們原本上下浮動的心緒瞬間撫平。
先前那些陰霾、灰敗、痛苦、憂慮;欣喜、激動、開朗、得意,都化作了最本來的麵目,還原成了生活普通的一部分,平靜而從容。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時二十三年冬月二十二日。”
當他意猶未儘地念完最後一句,下方的正堂中,隻有一張張不自覺微張的嘴,向外散發著震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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