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其中艱苦,不是一本薄薄的教科書可以囊括的。
“奶奶,講故事!”
劉槐香翻開童話書,她已老眼昏花,看不清字,敷衍道:“奶奶不認識字,你來講,我來聽。”
劉槐香躺在躺椅裡,望著鄰居家探出來的槐樹枝條,一把揪住路過的養子的褲腿。
“小趙,我要槐花包子,沒有肉的那種。”
於是,趙江城著急忙慌出門,去找槐花包子。剛過完年沒多久,洋槐花苞還沒長大,槐花包子實在是不好找。
但老母親要,他隻能找。
小孩大喊:“奶奶騙人!奶奶認字,我看到奶奶寫字了!”
劉槐香戳戳小孩的腦袋,咧嘴一笑,吐出一個字:“滾!”
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孩兒,最近經常來找她玩。她一個快入土的老東西,有什麼好玩的。
小孩氣呼呼抱著書走了。
劉槐香翻出自己的蛇皮袋,出門去撿瓶子。
一對磨損嚴重的金耳環在她蔓延了老年斑的耳垂下方搖晃,劉槐香背著手,轉動手腕上的銅鐲。
這鐲子是旁人送的,因為銅可以消炎鎮痛。這說法也不知道哪裡傳出來的。
藥物緊缺的時候,關節痛的時候,她總要轉一轉這個鐲子。
撿了半袋子瓶子,她拿去給拾荒老人,兩個人坐在馬路牙子上,分享一塊燒餅。
拾荒老人指著匆匆走過的路人道:“這年頭,小年輕都不知道節約,飲料喝到一半就扔了。盒飯沒吃完就丟了。”
“那挺好,有得扔,那就說明有得吃。”
劉槐香說著場麵話。
如果是她家那些兔崽子乾出這種事,她已經抽出雞毛撣子了。彆人家的孩子嘛,無所謂。
當年拚死拚活的,不就是為了以後能堂堂正正端起飯碗?
有得扔,意味著富足。
有所遺棄,意味著豐裕。
每日撿瓶子結束,劉槐香溜達著回家,買了半蛇皮袋的紙錢,扛著回家。
她有錢,有錢沒處花,每天都要買一堆黃紙香燭。
早年有人指摘她不夠唯物主義,帶頭燒香燒紙。現如今,那些指摘她的人,要麼進去了,要麼下去了。
嘿,活得長就是有好處啊。
當年求神拜佛無用,於是她握住了一杆槍。如今,她求不得,還想問一問神仙。
逢年過節,初一十五,日日焚燒。
劉槐香燒的紙錢,燃的香火,每年能以噸計數。
劉槐香想問一問,世間可有陰曹地府?可有地獄天堂?想問一問,昔日亡魂今何在?
那些大師說:執念重,心不誠。求不到的。
劉槐香不服,她認為自己很虔誠的。
從始至終,她都虔誠的不信奉那些牛鬼蛇神。
她的念頭從一而終。
“誰讓我活不下去,我乾誰。”
她隻想問一問,世間是否真有陰曹地府罷了。
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老家夥認為,她這是譫妄,是病。一天到晚,總是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是一年開春,國槐還沒開,一串串瘦骨伶仃的花骨朵,與薄薄小小的槐葉一起,在半冷不熱的風裡搖擺招搖。
劉槐香回到家,站在柿子樹下,仰著頭,努力呼吸著黃昏時空氣裡的炊煙與槐樹的氣息。
趙江城匆匆趕回來。
“娘,槐花包子買回來了,是去年冷庫的槐花。”
劉槐香翻白眼:“我才不吃去年的,沒有靈魂。”
趙江城不敢怒,不敢言。
……
劉槐香知道求神無用。
因此,她在年幼時選了一把槍,想要爭一爭。
現如今,垂垂老矣,她無比希望世間有地獄天堂。
昔日亡魂,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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