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啊,時光匆匆,有時候我都覺得這日子恍惚如夢,一晃,這麼多年就如煙雲般飄散了。”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呼呼的風聲,四周一片死寂,沒有人能回應年輕人這滿懷悵惘的聲音。
年輕人身形瘦削,破舊的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衣角處的破洞被風肆意拉扯著。他手裡緊握著一把刀,刀身滿是缺口與鏽跡,這把刀,或許是他在這亂世中最後的依仗,卻也和他一樣,儘顯疲態,破舊不堪。
“很多的時候我都在想,如果當年將軍您未曾出手相救,我也未曾結識老頭,我會過怎樣一個人生呢?”
年輕人的目光望向遠方,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迷茫與追憶。
“是會如街邊那些乞丐一般,在塵土中卑微求生,還是會像那些街頭混混,在這混亂不堪的世道裡苦苦掙紮,為了一口吃食便拚得你死我活?”
“不,你不會是那個普通人。”
一道低沉卻堅定的聲音驟然響起,雖然音量不大,但在這空曠寂寥的曠野上,卻顯得格外清晰、格外響亮,仿佛能穿透人心。
年輕人聞聲一震,下意識地轉過頭。隻見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渾身浴血,步履蹣跚地向他走來。男人的身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傷口,鮮血順著傷口不斷流淌,染紅了他腳下的土地,但他卻依舊挺直脊梁,拖著這傷痕累累的身軀,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年輕人靠近。
“你是溫家軍最後一個都尉,是此次討伐回紇的先鋒,是王奕的兒子,你是左梁!”
男人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年輕人的心上。
“我,我是老頭的兒子嗎?”左梁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男人的話,隨後,他仰頭大笑起來,笑聲在曠野上回蕩,卻帶著無儘的悲涼與自嘲,“將軍,您就彆拿我打趣了。您我,整個溫家軍都清楚,老頭的妻兒,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慘死於回紇人之手,這世間,哪還有他的兒子?”
溫北君緩緩搖了搖頭,那動作像是裹挾著無儘歲月的喟歎,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像是在感慨左梁的天真與幼稚。可這笑容落入左梁眼中,卻如同一把尖銳的匕首,直直刺入他的心底,顯得分外諷刺。
左梁心中湧起一股不甘與倔強,他雙手撐地,用儘全身力氣想要站起身來,試圖在這絕境之中扞衛自己最後的尊嚴。然而,他的努力在溫北君麵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溫北君隻是輕輕抬起腳,猛地一腳踹出,左梁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揚起一片塵土。
“你仔細看看你的腿,都成什麼樣了,還在這兒逞什麼能要站起來!”
左梁順著溫北君的目光緩緩低下頭,這才如夢初醒般看清自己的雙腿。隻見兩條腿早已血肉模糊,碎肉與衣衫粘連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曾經因為一場戰役,他的腿就受過重傷,從那以後便被人戲稱為左瘸子。可如今,命運似乎跟他開了一個更加殘酷的玩笑,兩條腿都遭受重創,傷得如此徹底。他的眼神中瞬間湧起絕望的情緒,他意識到,彆說馳騁疆場、奮勇殺敵了,哪怕是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安穩走路,對他而言都已經成為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左梁躺在地上,望著灰暗的天空,心中五味雜陳。曾經,他懷揣著滿腔熱血,一心想要為溫家軍重振雄風,為死去的老都尉王奕報仇雪恨。那些在戰場上奮勇廝殺的日子,仿佛還在昨天,可如今,一切都已化為泡影。他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心想自己的一生難道就這樣毀了嗎?
“就這麼消沉了是嗎?”
左梁緩緩仰起頭,像是被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口,胸腔劇烈起伏,再也控製不住地朝著天空,聲嘶力竭地大吼道:“你要我怎麼不消沉!我的兩條腿已然廢了,如今這副殘軀,連正常行走都成奢望,還談何馳騁沙場,上陣殺敵?又該如何去和那些回紇蠻子一決高下,為慘死的將士們報仇雪恨?老頭的仇,血海深仇啊,可到現在都還沒報啊……”
他的聲音起初如洪鐘般震耳欲聾,可隨著話語的傾訴,像是被抽乾了力氣,越來越小,逐漸變得沙啞破碎。一開始,他雙手奮力抓著溫北君衣擺,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那是他在這絕望世間最後的救命稻草,可此刻,那雙手卻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指尖一點點鬆開,逐漸滑落,無力地垂在身側。他這才如夢初醒般意識到,自己竟虛弱到連抓緊眼前溫北君衣襟,與他暢快咆哮的力氣都沒有了。
待那洶湧的情緒如潮水般慢慢退去,左梁漸漸冷靜下來,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癱坐在滿是塵土的地上,眼神空洞而絕望。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仿若從地獄傳來:“將軍,殺了我吧。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是我指揮不力,白白折損了這麼多英勇無畏的將士。我們甚至連祁連山都還沒抵達,就落得這般慘敗的下場……我無顏苟活於世。”
溫北君望著眼前這如喪家之犬般的左梁,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辨的神色,有痛心,有惋惜,更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惱怒。他沉默片刻,緩緩蹲下身子,與左梁平視,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左梁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左梁,你給我聽好了!就因為這點挫折,你便要尋死覓活?你可曾想過,那些死去的將士們,他們用生命換來的,難道是你如今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他們的英靈,會眼睜睜看著你如此懦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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