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落雁穀的硝煙漸漸散去,隻餘下幾縷殘煙在血色殘陽中嫋嫋升起。衛子歇站在臨時搭建的軍帳前,望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營火。他的青霜劍斜倚在帳門旁,劍穗上那個歪歪扭扭的平安結在晚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某個小丫頭的牽掛。
"子歇。"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沉重中帶著些許踉蹌。衛子歇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隻是微微頷首,目光依然凝視著遠方:"徐榮,傷亡統計出來了?"
徐榮解下染血的頭盔,露出那張年輕卻已布滿風霜的臉。他左頰上多了一道新鮮的傷痕,從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頜,還在滲著血絲。他用沾滿血汙的手背隨意抹了抹,在臉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虎賁營折損三成,北境鐵騎傷亡近半。"他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但齊軍的玄甲騎兵全軍覆沒,一個都沒跑掉。"
衛子歇終於轉過身來,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淬了火的星辰:"先生若在,會怎麼說?"
徐榮沉默片刻,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他會用那根紫檀戒尺敲我們的腦袋,說"兩個蠢材,打仗不是比誰死得多"。"他模仿著溫北君的語氣,聲音卻突然哽住,"然後...然後會讓我們抄一百遍《孫子兵法》。"
兩人相視一笑,那笑容裡卻帶著說不出的苦澀。十年前,他們還是溫北君府上兩個頑劣的少年,一個喜歡偷喝老師的杏花釀,一個總愛在沙盤上亂擺棋子。如今,他們一個成了北境統帥,一個統領虎賁營,肩負起整個魏國的安危。
"吳澤剛才派人送來了藥。"徐榮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瓶身上用朱砂繪著纏枝紋,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說是小姐親手配的。那小丫頭,現在都能辨認三十多種藥材了。"
衛子歇接過藥瓶,指尖摩挲著瓶身上刻著的"溫"字。那個八歲的小丫頭,已經能配藥了。他想起出征前,溫瑾潼踮著腳往他劍穗裡塞平安結的樣子,那雙杏眼裡盛滿了倔強。"肖姚和左梁那邊怎麼樣?"
"左梁帶著傷兵守住了東線,那老小子挨了三箭都不肯下戰場。"徐榮的聲音突然哽住,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肖姚...他帶著三百死士,截斷了齊軍的退路。三百人...一個都沒回來。"他說完猛地彆過臉去,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著。
夜風突然變得刺骨,卷著血腥味撲麵而來。衛子歇想起那個總是笑眯眯的肖都尉,想起他手把手教自己拉弓的樣子。"弓要拉滿,心要放空。"肖姚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他一向是他們所有人中最為成熟的那個,也許是因為他是宋國人,是溫北君給了他一條活路……衛子歇記得,肖姚家裡有一個妻子在等著他,是曾經天下數一數二的世家金陵蘇家的嫡女蘇元汐。如今,他們都成了老師留下的棋局中的棋子,在命運的棋盤上輾轉騰挪。
"值得嗎?"徐榮突然問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像是怕驚醒了什麼。
“什麼?”他是真的沒有聽清徐榮在說什麼。
“我說值得嗎,我們這麼拚命,就算這個國家是大小姐夫君的,但是他才剛剛收繳了先生的兵權…”
衛子歇望向銅雀台的方向,那裡燈火通明,宛如黑夜中的一座燈塔。他想起溫北君枯瘦的手指劃過沙盤的軌跡,想起他眼中最後的光芒。"先生用十年布下這局棋,我們..."他握緊了手中的藥瓶,青瓷冰涼的觸感讓他稍稍回神,"我們不過是走到了該走的位置。"
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傳令兵疾馳而來,馬背上還插著幾支斷箭:"將軍!銅雀台急報!"
衛子歇展開絹帛,上麵隻有寥寥數字,墨跡卻殷紅如血:"地宮已開,速歸。"
徐榮看到衛子歇的臉色驟變,立刻明白了什麼:"是時候了?"
"是時候了。"衛子歇收起絹帛,轉身走向軍帳,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孤絕,"傳令下去,明日黎明拔營。你帶虎賁營留守落雁穀,我率輕騎回援臨淄。"
"不行!"徐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先生說過,我們..."
"先生說過,棋局到了終盤,最重要的不是勝負。"衛子歇打斷他,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而是要讓該活的人活下來。"他拍了拍徐榮的肩膀,鎧甲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你留下,這是軍令。"
徐榮死死盯著衛子歇的眼睛,那雙眼睛裡仿佛有火焰在燃燒。最終,他鬆開了手,拳頭握得咯咯作響:"你答應我,帶那丫頭活著回來。"
衛子歇沒有回答,隻是彎腰拾起青霜劍。劍穗上的平安結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那是溫瑾潼用金線摻著紅繩打的,比之前的都要工整。小丫頭學東西總是很快,就像她父親一樣。
"吳管家!"衛子歇突然高聲喊道。
吳澤從陰影中走出,他的右臂纏著繃帶,但身姿依然挺拔如鬆。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勾勒出刀刻般的輪廓,他也已經是而立之年,"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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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一早,你帶左梁和剩下的北境鐵騎,護送傷兵回雅安。"衛子歇的聲音不容置疑,"走官道,不要抄近路。"
吳澤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眼睛裡倒映著跳動的篝火:"我明白。"他頓了頓,聲音突然低沉,"衛公子,地宮裡的東西..."
"我知道。"衛子歇打斷他,目光如炬,"所以才必須是我去。"
吳澤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單膝跪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我在北境等您。"
衛子歇轉向徐榮:"至於你...如果三日內沒有我的消息,就帶著虎賁營撤往北境。那裡有先生留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徐榮的拳頭重重地捶在案幾上,震得茶盞跳了起來:"該死!"他的眼眶通紅,卻倔強地不肯落淚,"你他娘的必須給我活著回來!聽見沒有?"
夜風吹動軍帳,燭火搖曳間,衛子歇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站在沙盤前的白衣男子,溫北君總是愛一襲白衣,和已經故去的碧水截然相反。他的師娘喜歡一襲青衣。溫北君總是喜歡用棋子敲擊沙盤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溫北君沙啞的聲音穿越時光,再次在耳邊響起:
"記住,真正的天元,從來不在棋盤上。"
如今他好像終於明白了這句話,他猛然回頭,身後是一直一言不發的玉琅子。
“玉先生。”
玉琅子依舊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他知道玉琅子的意思,這位曾經的天心將軍,如今年近五旬的南王,會統領諸軍,迎擊齊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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