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回廊下,溫瑾潼抱著那個歪歪扭歪的布偶——那是她五歲生辰時,爹爹笨手笨腳縫給她的,針腳粗大,棉花都從縫隙裡漏出來一些。她的小臉凍得通紅,鼻尖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眼睛紅紅的,像是揉了沙子。
溫北君蹲下身,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細小的水珠。他伸手想要為女兒攏一攏散亂的發絲,卻在半空中頓了頓——這些年,他始終學不會給女兒梳那些精巧的發髻,每次都會扯痛她的頭發。就像當年碧水教他時那樣,他總是笨拙地弄斷木梳的齒。
"瑾潼..."他的聲音有些發緊,喉結上下滾動了幾次才發出聲音。
小女孩仰起臉,那雙酷似她娘親的眼睛裡盛滿了不安:"爹爹要走了嗎?"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小手緊緊攥著布偶的耳朵,指節都泛了白。
溫北君笑了笑,那笑容溫暖如春陽,卻掩不住眼底的痛楚:"爹爹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像是從心口擠出來的。“爹爹要去找娘親了,告訴娘親我們的瑾潼長的這麼大了,快回來看看瑾潼吧。”
"什麼時候回來?"瑾潼急切地問,小腳在雪地上不安地蹭著,繡著梅花的棉鞋已經濕了一大片。
溫北君的目光越過女兒的肩膀,落在庭院那棵亭亭如蓋的枇杷樹上——那是碧水走的那年春天,他們一起栽下的。如今枝繁葉茂,在風雪中依然挺拔。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女兒的發梢:"等瑾潼長大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等你能自己梳好發髻,等你能讀完整本《詩經》,等你會寫自己的名字..."
"可是..."瑾潼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可是爹爹還沒教會我煮薑茶..."她抽噎著說,"上次我煮的薑茶,把吳哥哥都辣哭了..."
溫北君的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他想起每個寒冬的夜晚,女兒都會笨手笨腳地給他煮薑茶,就像碧水從前做的那樣。雖然總是太辣或者太甜,但他每次都喝得一滴不剩。
"還有..."瑾潼繼續哭著說,"爹爹答應帶我放風箏的...去年春天說好的..."她指著枇杷樹,"就在娘親的樹下..."
溫北君突然將女兒緊緊摟進懷裡,布偶掉在雪地上,很快被雪花覆蓋。他的下巴抵在女兒的發頂,聞著她發間淡淡的桂花香——那是碧水最愛的味道。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瑾潼要記住...天冷要加衣...夜裡不許踢被子...讀書時眼睛要離書遠些..."
瑾潼突然掙開他的懷抱,小手捧住他的臉:"爹爹你哭了..."她驚慌地說,用袖子去擦他臉上的淚水,"爹爹不哭,瑾潼會很乖很乖..."
溫北君再也忍不住,將臉深深埋進女兒小小的肩頭。他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著,卻還是努力保持著平穩的聲線:"...好。"
就在這時,瑾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小手在袖子裡摸索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油紙包,遞到溫北君麵前:"爹爹,這個給你。"
溫北君一怔,接過油紙包,打開一看——裡麵是幾塊形狀歪歪扭扭的紅豆酥,有的烤得焦黑,有的餡料都溢了出來。他指尖微顫,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我...我偷偷跟廚房的嬤嬤學的。"瑾潼低著頭,聲音小小的,"我聽知畫姐姐說,娘親以前常做給爹爹吃,對不對?"
溫北君閉了閉眼,恍惚間仿佛看見碧水站在廚房裡,衣袖挽起,指尖沾著麵粉,回頭衝他笑:"北君,紅豆酥快好了,你最愛吃的。"那笑容明媚如初春的陽光,照亮了整個虞王府的廚房。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一塊紅豆酥,咬了一口。糖放得太多,甜得發膩,酥皮也烤得有些硬,可他卻覺得,這是他吃過最香甜的紅豆酥。
"好吃嗎?"瑾潼仰著臉,眼睛亮晶晶的,像極了碧水期待他評價時的模樣。
溫北君點點頭,聲音低啞:"好吃,和你娘親做的一樣好。"
瑾潼破涕為笑,小手拽著他的袖子:"那爹爹要帶著路上吃,要記得想瑾潼。"
遠處的鐘聲敲響了,驚起一群寒鴉。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在銅雀台的飛簷上。那冰淩開始滴水,一滴,兩滴,落在雪地上,像是誰在無聲地哭泣。
溫北君最後看了一眼女兒——她正踮著腳想要為他擦眼淚,小臉上滿是認真。他輕輕握住女兒的手,將那方繡著歪歪扭扭梅花的帕子塞進她手心:"幫爹爹...收好。"那是碧水留下的最後一方帕子,上麵的梅花是她病中繡的,針腳已經不如從前工整。
轉身的瞬間,他的衣角被緊緊拽住。瑾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孩童特有的固執:"爹爹要快點回來..."
溫北君沒有回頭,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雪花落在他挺直的背脊上,很快融化成一片濕痕。
他邁步向前,袖中的紅豆酥沉甸甸的,像是女兒小小的心意,又像是碧水未曾說出口的囑托。走過庭院時,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抬手撫過那棵枇杷樹粗糙的樹乾。樹影婆娑間,仿佛又見碧水站在樹下,一襲素衣,含笑望著他。
"照顧好我們的瑾潼。"風過樹梢,沙沙作響,像是誰在輕聲叮嚀。和以往一樣的囑咐,可是這次又有些許不同。嗚咽的風聲好像是曾經那個青衣女子對夫君的想念。溫北君知道,他馬上就要去見那個女子了。
溫北君緊了緊身上的大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虞王府的大門。身後,九歲的瑾潼抱著布偶站在回廊下,雪花落滿了她的肩頭;身前,是茫茫未知的遠方。而庭院中那棵枇杷樹,在風雪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目送他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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