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得知祁同偉不僅接手京州防洪堤案,甚至直接成立專案組,繞過所有人。
高育良全身力氣抽空,重重靠進沙發,雙眼失神望向天花板,一言不發。
侯亮平仍在麵前來回踱步,像頭被激怒的年輕雄獅,聲音中充滿無法理解的委屈和被同門背叛的憤怒。
“老師!您看看他!我早就跟您說過,他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您的話他根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您前腳才叮囑他穩重,他後腳就直接往刀尖上撞!”
“他想乾什麼?想當反腐英雄?他自己想死,彆拉上我啊!他這麼做,把您的臉麵放在哪裡?他就是這麼回報您的教導,這麼對待同門師兄弟的嗎?!”
一旁的吳老師也急忙勸道,臉上滿是憂慮。
“是啊育良,亮平說得沒錯。同偉這次實在太衝動了,這個案子水深得很,是能隨便碰的嗎?”
女兒高芳芳也噘著嘴,一臉不快。
“就是啊爸,祁同偉這不是明擺著要跟侯亮平對著乾嘛?一點都不顧及同學情誼。”
嘈雜的聲討中,高育良緊鎖眉頭,疲憊擺手。
“都彆說了。”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客廳瞬間安靜。夜深了。
妻女都已回房休息,偌大客廳隻剩他一人。
高育良給自己泡了濃茶,望著窗外墨染般的夜色,腦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侯亮平看到的是莽撞。
吳老師看到的是風險。
可他高育良看到的,卻是一種徹骨的寒意。
不對。這絕非祁同偉作風。莽撞和豪賭,從不是他的路。
他如此決絕地一頭紮進去,背後必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或者說,有他想都想不到的……棋手。
高育良指尖在沙發扶手上輕敲,一個名字在他腦海清晰浮現。
一個足以讓整個漢東官場為之震動的名字。
鐘書記。高育良瞳孔劇烈收縮,端茶杯的手,輕微顫抖。
難道……這盤棋,真正下棋的人,不止祁同偉一個?
……
三天後。反貪局臨時會議室,煙霧彌漫,氣氛壓抑。這是祁同偉對外公開的“專案組”,每日雷打不動地開著案情分析會。
每個人都愁眉苦臉,桌上煙灰缸堆滿掐滅的煙頭。
老周歎息彙報:“祁處,這些供應商老板個人賬戶太難查了,資金往來全是幾千幾萬的小額多筆,流水上百頁,根本看不出問題。”
小李跟著訴苦:“我們查了他們幾個核心親戚,消費水平是高了些,但買車買房都有正規合同,資金來源也能解釋,簡直天衣無縫。”
這些充滿挫敗感的討論,一字不差地,通過特殊渠道,即時傳到劉生耳中。
此刻,劉生正翹著二郎腿,在豪華會所享受頂級足浴,他一邊聽著電話裡“實時彙報”,一邊嗤笑出聲,眼角甚至沁出淚花。
“叔,您聽聽,您聽聽!這都什麼蠢辦法?查人家老婆買包的錢?這祁同偉就是個繡花枕頭!他以為辦案是居委會大媽調解鄰裡糾紛嗎?真是能把我笑死!”
電話那頭,傳來他叔叔劉立沉穩而滿意的聲音。
“讓他查,讓他折騰。”
“當年省裡審計組下來,都沒看出我們賬本裡的門道。他一個毛頭小子,能翻出什麼浪來?”
“等他半個月期限到了,一無所獲,我看他怎麼滾出京州!”
然而,他們誰也不知道。此刻,就在反貪局大樓另一間被嚴令禁止靠近的辦公室裡。
真正的核心風暴,正在醞釀。這間辦公室沒有煙味,隻有咖啡醇香和機器運轉的低鳴。
祁同偉和陳冰冰的精英調查小組,正圍著一張巨大電子白板。
白板上,一張由無數線條和節點構成的銀行資金流水網絡圖,已初具雛形,像一張正在收緊的巨網。
“找到了!”負責資金追蹤的調查記者猛地站起身,手指精準點在白板,聲音中充滿狂喜與興奮。
“祁處,您看這裡!”所有人目光瞬間聚焦。那記者用紅色激光筆,在龐雜資金網絡中,畫出清晰流向。
“工程款總預算1275萬,分五次打入總包商‘漢東路橋建設’對公賬戶。其中,明確用於采購鋼筋、水泥等核心原材料的支出,隻有區區340萬!”
空氣,刹那間凝固。
“那剩下的錢呢?”祁同偉聲音平靜,每個字卻帶著千鈞之力。
“在這裡!”記者激光筆猛地一劃,在資金網絡末端,重重圈住一個極其突兀的名字。
“超過六百三十萬的巨額資金,通過十幾份偽造的勞務派遣合同,被拆分成幾十筆,最終全部彙入一家公司!”
“一家……叫做‘京州盛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賬戶!”
盛世文化。一個修防洪大堤的建築工程公司,竟將一半工程款,支付給一家八竿子打不著的文化公司。
圖窮匕見。那條躲在最深處的魚,已死死咬住淬毒的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