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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呂州市政府大樓。副市長易學習的辦公室裡,氣氛卻截然不同。
易學習戴著老花鏡,正用一支老舊的英雄鋼筆,一絲不苟地批閱著城市老舊管網的改造方案。
他是個典型的實乾家,對官場上那些迎來送往的虛禮向來不屑一顧。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他的秘書,一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探進半個身子,臉上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近乎崇拜的興奮。
“易市長,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又是天大的好消息。
易學習眼皮都沒抬,隻是扶了扶眼鏡,聲音平淡如水:“說。”
“祁同偉!以前金山縣的祁局長,要來咱們市檢察院當副檢察長了!”
“哢。”易學習握著鋼筆的手,猛然一滯。一滴濃黑的墨水,從筆尖滴落,在文件上暈開一個刺眼的小墨點。
他緩緩抬起頭,眼神裡先是極致的錯愕,隨即,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芒噴薄而出。
那是一種在孤獨的戰場上,終於望見昔日戰友高舉旗幟時,才會有的光。
“消息……確實嗎?”他的聲音,竟帶上無法控製的顫抖。
“千真萬確!林市長剛才在會上親口說的,高興得臉都漲紅了,當場就宣布會議暫停了!”
易學習慢慢摘下眼鏡,用一塊絨布,反複擦拭著鏡片,動作很慢,很用力。
他的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一個年輕人的身影。那個年輕人為了給馬桔鎮修一條路,敢指著他這個縣委書記的鼻子,拍著桌子吼:“老百姓等不了,這筆錢今天批也得批,不批也得批!”
後來,也正是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成了他最默契的搭檔。
一人在明,大刀闊斧。一人在暗,抽絲剝繭。兩人聯手,硬生生將盤踞在金山縣和馬桔鎮多年的黑惡勢力連根拔起!
那段並肩作戰的日子,是他為官生涯裡,最痛快、最酣暢淋漓的時光。
祁同偉高升省城,他由衷為他高興,可心裡,總覺得少了最關鍵的拚圖。
如今的呂州,他常常感到孤掌難鳴。
“好啊……好……”易學習喃喃自語,他霍然起身,走到窗邊,目光投向遠方連綿的青山。
他的嘴角,終於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小李。”他回過頭,對秘書吩咐道。
“你幫我給祁……祁檢去個電話,就說,等他來了呂州,什麼飯局都彆管,直接到我家裡來。你師母親自下廚,給他做一頓家常便飯,洗洗塵。”
話音剛落,他又立刻擺了擺手。
“算了。”
“這種事,還是我親自給他打過去。”
整個呂州市的權力中樞,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徹底沸騰。
有人視他為破局的利刃,有人視他為並肩的同誌,但更多屁股不乾淨的人,隻覺得頭頂懸了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食不甘味,夜不安寢。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市委大院另一棟辦公樓內,市委專職副書記劉立的辦公室裡,氣氛陰沉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叔!你聽我說!祁同偉那個瘟神,被發配到你們呂州去了!”
電話裡,傳來侄子劉生一貫冷靜的聲音。
劉立皺了皺眉,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秘書剛泡好的頂級大紅袍,語氣裡滿是不以為然。
“一個被省裡敲打處理的乾部,夾著尾巴來掛職,還能翻了天不成?”
“他在省檢察院反貪處,不也被你輕易扳倒了?失勢的鳳凰,不如雞。”
他心裡,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叔!我們可能都被他給耍了!”
劉生的聲音陡然拔高。
“王宏明隻是我丟出去保帥的一個卒子!我們以為這事就過去了,可現在回頭看,這根本就是一個局!一個針對呂州的局!”
“什麼局?”劉立的眉頭終於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被處分的理由,是辦案有瑕疵!可他明明把王宏明這塊硬骨頭給啃下來了!這叫瑕疵?這分明是功勞!”
“還有時間!從案子了結到他被調離,前後不到兩周!快得仿佛劇本預演!叔,你不覺得,他這不像是被貶,更像是省裡有人等不及了,要用他這把最快的刀,精準地插進呂州這塊爛肉裡嗎?”
“他不是來養老的!”
“他是來開膛破肚的!”
劉生的每一句話,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劉立的心臟。
他端著茶杯的手,控製不住地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水灑在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是啊,太快了。快得不合常理。官場上的調動,尤其是一個“問題乾部”的安置,哪一次不是反複拉鋸,拖上幾個月甚至半年?
祁同偉這次,簡直是坐上了特快專列,被一路綠燈地送到了呂州。
難道……劉生的猜測是對的?祁同偉來呂州,並非虎落平陽,而是猛虎入山林?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迅速爬滿了劉立的脊背。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呂州這片地麵上,屁股底下埋了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
尤其那些項目,樁樁件件都和王宏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王宏明倒了,拔出蘿卜帶出泥,下一個深坑,不就在呂州嗎?
不就在他劉立的腳下嗎?!
“我必須想辦法,在呂州把他徹底摁死!”
劉立掛了電話,臉色已經鐵青。他走到辦公室的巨幅地圖前,目光銳利,鷹隼般盯住“呂州市”這三個字。
摁死他?談何容易!田國富和林增益那兩個老狐狸,恐怕正張開雙臂,準備擁抱這尊大神呢。
自己若是冒然出手,怕是會先被那兩個家夥聯手撕碎!不能硬碰硬。必須用軟刀子。
他的目光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後,停留在了呂州西南部,一個不起眼的小點上——馬桔鎮。
一個陰狠毒辣的念頭,在他腦海裡逐漸成型。祁同偉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傾注心血的東西,就有不能被觸碰的軟肋。
馬桔鎮的那個旅遊項目,是祁同偉一手締造的政治神話,是他仕途上最耀眼的光環,更是他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孩子”。
那裡,就是他的“七寸”!直接拿消防、安全、稅務去查,手段太低級,也太容易被擋回來。
但如果……是從環保問題入手呢?找一家有背景的化工企業,以投資的名義進駐到馬桔鎮的上遊,製造一場不大不小的汙染事件。
事件不大,死不了人,卻足以讓整個旅遊區的生態評級一落千丈,讓所有遊客望而卻步。
到時候,輿論嘩然,人心惶惶。他祁同偉是管,還是不管?他一個市檢的副檢察長,手伸得再長,能去管環保和招商?
隻要他敢插手,自己就能給他扣一個“乾預地方正常經濟活動”的帽子!
隻要他敢為了自己的“政績工程”以權謀私,那這把柄,就牢牢攥在了自己手裡!
到那時,祁同偉這頭下山的猛虎,不就成了一隻被拴住脖子的病貓?劉立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淬毒的冷笑。
祁同偉,你不是殺神嗎?我倒要看看,當你的神壇被人從根基上撬動時,你還怎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