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上任的這一年,呂州官場上空,始終彌漫著一股看好戲的冷嘲。
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位從省裡空降的祁副檢察長,火倒是點了,可燃起的,更像被雨水浸透的濕柴,隻冒濃煙,不見半點火光。
曾讓無數運輸公司老板心驚膽戰的“國道交通安全專項整治行動”,如今已徹底淪為一出鬨劇。
它更像是檢察院、交通局和公安局三家單位的日常消遣:聯合執法隊在國道上設卡,聲勢浩大,查來查去,無非罰些不痛不癢的款,扣幾輛倒黴的外地貨車。
除了最初幾家被當做殺雞儆猴的運輸公司,再無任何石破天驚的大動作。
日子一長,所有人心知肚明,這是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運動式執法。風頭一過,一切照舊。
好事者們津津樂道:祁同偉這位副檢察長,已被徹底架空。
在某些人刻意“安排”下,他深陷浩如煙海的文山會海,簽不完的文件,開不完的會議,參加不完的專項行動。
縱有三頭六臂,也被這些瑣事磨平了棱角。
市委大樓,劉立的辦公室。曾被他親手摔碎的青瓷茶具,已換成一套名貴的汝窯。
他慢條斯理洗著茶,聽心腹彙報,心情從未有過的舒暢。
“今天聯合執法隊查了三十二輛車,罰款一萬二,扣車兩輛,都是些外地小公司。”彙報人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嘲弄:“祁副檢察長親自帶隊,在g1v08國道上站了兩個多小時,臉都曬脫皮了。”
劉立端起溫熱茶杯,吹開漂浮的茶葉,嘴角掛著冷冽的笑意。
年輕人,沉不住氣,急於求成,總想搞個大新聞立威。他甚至覺得,當初接風宴上,祁同偉那番慷慨陳詞,不過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虛張聲勢,演給田國富和林增益看的拙劣把戲。
他徹底放心了。一個隻會搞形式主義,被幾件瑣事就搞得焦頭爛額的愣頭青,不足為懼。
然而,在這場被所有人當做鬨劇的風暴中心,真正的棋盤,卻在遠離公眾視線的暗處,悄然運轉。
夜深人靜,檢察院祁同偉的辦公室燈火通明。
桌上沒有堆積如山的執法報告,隻有一張巨大的呂州地圖,紅藍鉛筆在上麵畫滿密密麻麻的記號與連線,一張正在收緊的蛛網。手機輕微震動。
電話接通,陳冰冰急促的聲音傳來:“我們撬開了劉飛的嘴。”
沒有寒暄,直奔主題。祁同偉表情不變,手指在地圖一個標紅地點輕敲,平靜問:“他隻是個傀儡,說了什麼?”
“全說了!”陳冰冰聲音裡透著揚眉吐氣的暢快,“他說自己隻是個掛名法人,呂州路橋建設集團實際控製人,是王強!”
“證據呢?”祁同偉追問,聲如寒冰。
“我們順著養護資金賬目,查到所有工程款項最終流向。”
陳冰冰語速極快,彙報著早已熟記於心的卷宗:“全部指向王強用親戚身份開設的幾個私人賬戶。每一筆轉賬,都對應一次超載車隊集中放行,或一次公路工程分包。人證物證俱全,形成完整證據閉環!”
“這是他利用職權,為超載車隊大開綠燈,並以此要挾路橋公司,壟斷工程的直接鐵證!”
祁同偉聽完,隻發出一個單音節:“嗯。”掛斷電話。這一聲“嗯”,比任何嘉獎都讓陳冰冰心安。
祁同偉走到窗邊,俯瞰城市萬家燈火。
一年了。他用一年時間,親手為自己打造“愚蠢、魯莽、好大喜功”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