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門在侯亮平身後重重關上。
那一聲悶響,像是一記警鐘,敲在他心上。
門隔絕了裡麵的一切,卻隔絕不了走廊裡,那些從其他辦公室門縫裡投來的,探究、玩味、幸災樂禍的視線。
那些視線如芒在背。侯亮平幾乎是倉皇奔回自己的辦公室。
他慌亂地拉開抽屜,指尖顫抖著翻出一張嶄新的請假單。
筆尖觸紙,劃出無比刺耳的沙沙聲。
每一個字都寫得歪歪扭扭,字跡潦草,心神俱亂。
他捏緊那張薄如蟬翼的請假單,再度挪回會議室門口。
他像個等待審判的犯錯學童,卑微地立著,空氣凝固。
會議終於結束,祁同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侯亮平幾乎是本能地迎上前,雙手將請假單遞到他麵前,聲音微弱得如蚊蚋。
“祁廳長……麻煩您,簽個字。”
祁同偉腳步未停。他僅用眼角餘光,冷冷掃過那張請假單,以及眼前卑躬屈膝的師弟。
那眼神,冰冷如刀。他徑直走回辦公桌,當著侯亮平的麵,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那部紅色的電話。
侯亮平的瞳孔驟然收縮。祁同偉慢條斯理地撥通了一個號碼,每一個按鍵音,都像鐵錘般,重擊在侯亮平的太陽穴上。
“老師,是我,同偉。”電話接通了。
侯亮平的腦袋“嗡”地一聲,血液直衝腦門,眼前發黑。
高育良!他竟然直接打給了高育良!
他甚至沒有再問一句自己請假的緣由!
他準備了一路的完美借口,此刻如鯁在喉,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祁同偉按下了免提鍵。清晰的電流聲,伴隨著他平靜到冷酷的聲音,響徹了整個空間。
“是,關於專案組的事。我跟師弟小猴子提了,想讓他來當我的先鋒,挑大梁。”
“畢竟是您最得意的學生,能力我是絕對信得過的,這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祁同偉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惋惜,每一個字,卻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侯亮平的臉上。
“但他拒絕了。”
“他說家裡有急事,長輩過世了,要請假回去。嗯,我非常理解,百善孝為先,家裡的事最大嘛。”
電話那頭,高育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那沉默,比任何嚴厲的斥責都讓侯亮平感到窒息。
祁同偉這是在殺人誅心!他這是要把自己釘在忘恩負義、臨陣脫逃的恥辱柱上!
侯亮平的臉瞬間血色儘失,一片慘白,他想開口,想嘶吼,想辯解,可喉嚨仿佛被扼,發不出任何聲音。
終於,高育良疲憊而沙啞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疏離。
“同偉啊,亮平……他還是太年輕。”
“既然他家裡有困難,那就算了吧。”
“你那邊,案子要緊,但也要穩,不要急於求成。”
自始至終,高育良沒有再問一句關於侯亮平“家事”的任何細節。
那句“算了”,已經宣判了一切。祁同偉聽懂了。
老師的意思是,侯亮平不識大體,不堪大用,以後就當個普通下屬,不用再看他的麵子了。
“好的,老師,我記下了。”祁同偉掛斷了電話。
祁同偉未再多看侯亮平一眼。
他拿起桌上那張輕飄飄的請假單,筆鋒如刀,龍飛鳳舞簽下名字。
“唰——”紙張被他隨手扔回桌麵,如一片落葉,輕飄飄地落在侯亮平僵硬的視野裡。
而後,他轉身,目光掃過門外早已等候的專案組三人。
沒有一句廢話。隻有一個字。
“走。”
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侯亮平徹底僵在原地,那張假條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眼睜睜看著祁同偉帶著三人,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樓梯口。
樓下,一輛黑色的轎車早已靜候。
車門打開,四道身影魚貫而入。
引擎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如離弦之箭,迅速駛離了檢察院大院。
車輪卷起的塵土,揚起一片灰蒙蒙的絕望,吞噬了他最後的希望。
那輛黑色的轎車,如同一頭沉默的野獸,咆哮著衝出省檢察院的大門,轉瞬便消失在車流之中。
樓上,死一般的寂靜被瞬間打破。
走廊裡,之前那些緊閉的辦公室門,此刻都悄然敞開了一條縫。
一顆顆腦袋探了出來,壓低聲音的議論,像是無數隻蒼蠅,嗡嗡作響。
“走了?就這麼走了?”
“祁廳長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反貪局的辦公室裡,幾個年輕的檢察官湊在一起,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我剛才看得真真的,什麼都沒帶!兩手空空就上車了!”
“彆說卷宗了,我估計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拿吧?”
“最關鍵的是,目的地是哪?沒人知道!這叫辦案?這叫春遊還差不多!”
一個資曆稍老的檢察官,靠在文件櫃上,故作老成地搖了搖頭,嘴角噙著一抹譏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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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頭倒是做足了,臨走前還把高老師的學生給收拾了一頓,立威嘛,我懂。”
“可辦案不是光靠耍威風的。”
“沒有卷宗,沒有方向,就帶了三個人……嗬嗬,等著吧,不出三天,就得灰溜溜地回來。”
議論聲越來越大,幾乎變成了公開的嘲諷。
這些聲音,一字不落地飄進了副檢察長陳岩石的辦公室。
陳岩石正站在窗邊,手裡端著一個搪瓷茶缸,目光深沉地望著大院門口的方向。
他沒有參與議論,甚至眉頭緊鎖。
在他看來,這不是一個笑話。
這是胡鬨!
是對檢察工作的褻瀆!
辦案,是一件嚴謹到近乎神聖的事情,講究的是證據、是程序、是邏輯。
祁同偉這種近乎行為藝術般的出發,在他這位老檢察官眼裡,比貪汙腐敗更讓他難以忍受。
這是一種態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