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的空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徹底抽乾,凝固成一塊沉重的鉛。
劉光和癱坐在椅子上,額頭的冷汗不再是溪流,而是決堤的洪水,順著他僵硬的臉頰溝壑肆意流淌,仿佛每一滴都帶著他潰散的官威。
他完了。這個念頭,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刺穿了他所有的官威和僥幸。
然而,他身邊那位省紀委乾部,依舊沉浸在即將為領導立下大功的亢奮之中。
他得了劉副省長之前的暗示,一心隻想在領導麵前表現。
那亢奮蒙蔽了他的雙眼,讓他對劉光和蒼白的臉色視而不見。
他見祁同偉又拿出一份文件,隻當是最後的掙紮,立刻向前一步,聲色俱厲地嗬斥,想為這場鬨劇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還敢拿假的來糊弄!”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把他給我銬起來!”
他一聲令下,身後兩名紀委工作人員立刻踏前一步,冰冷的手銬已握在掌心。
氣氛,一觸即發!
然而,祁同偉紋絲不動。
他甚至沒去看那兩個逼近的工作人員,仿佛他們隻是兩團空氣。
他的視線,如鷹隼般死死鎖定在劉光和慘白的臉上,平靜得令人心悸。
“劉省長。”祁同偉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卻讓整個會議室的溫度驟降冰點。
“這份文件,他分不清真假。”
祁同偉的下巴微微一揚,指向那個叫囂的紀委乾部,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憐憫。
“難道,您也分不清嗎?”
一句話,如重錘砸心!劉光和渾身劇烈一顫,像是被電流猛地擊中。
祁同偉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清晰地敲在劉光和最脆弱的神經上。
“要不要,我現在打電話,請鐘書記親自過來一趟,幫您確認一下?”
“鐘、書、記!”最後三個字,祁同偉咬得極重。
轟!劉光和的大腦徹底炸開,那根名為理智的弦,應聲繃斷!
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椅子被巨大的衝力帶翻,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住口!!”他發出一聲近乎變調的嘶吼,聲音尖銳得刺耳。
他一把推開身邊那個還在發愣的紀委乾部,力道之大,讓對方踉蹌著後退好幾步,險些摔倒。
“滾開!誰讓你說話的!”
劉光和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桌前,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與其說擦汗,不如說是在臉上胡亂塗抹,企圖掩蓋那深入骨髓的恐懼。
“誤會……天大的誤會!”
劉光和轉過身,對著祁同偉,臉上硬生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嘴角因肌肉劇烈抽搐而不斷抖動。
“同偉同誌……不,祁廳長!您工作認真,程序嚴謹,怎麼可能是偽造呢?”
“是我……是我關心則亂,擔心影響了呂州市委的工作運轉,一時著急,一時糊塗啊!”
他的姿態放得極低,近乎卑微。這180度的態度轉變,讓在場所有人都石化了。
尤其是那名被推開的紀委乾部,他徹底懵了,呆立原地,張口結舌,滿腔的委屈與驚駭幾乎要噴薄而出。
這……這不都是您上車前,親自交代的嗎?怎麼一轉眼,全成了我的錯?
這鍋甩得,簡直是天降隕石,又快又狠,砸得他頭暈眼花。
就在會議室裡氣氛詭異到極點,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的時候。
“砰”的一聲巨響,門被粗暴地撞開。
呂州市委書記田國富和市長林增益,帶著滿臉決然與焦急闖入。
兩人一聽說劉副省長殺到呂州,點名要辦祁同偉,心裡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今天,就算是跟副省長徹底撕破臉,也得把祁同偉這尊大佛保下來!
可一進門,預想中劍拔弩張、兩軍對壘的場麵完全沒有出現。
他們隻看到……劉光和副省長,正聲色俱厲地訓斥著自己帶來的省紀委乾部。
而他們準備豁出一切去保的祁同偉,正安安穩穩地坐在主位上,氣定神閒,甚至還端著茶杯,輕吹杯中熱氣。
田國富和林增益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海嘯般的困惑。
這……唱的是哪一出?祁同偉緩緩放下茶杯,站起身,臉上掛著和煦如春風的笑意,主動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
“田書記,林市長,你們來得正好。”他自然地轉向劉光和,那語氣,仿佛是在介紹一位前來視察的老朋友。
“劉省長,還有省紀委的同誌們,是特地來指導、協同我們省檢辦案的,我們表示熱烈歡迎。”
協同辦案?劉光和聽著這話,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喉頭甜腥,險些當場噴血。
我他媽是來協同辦案的嗎?我這是來撈人!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祁同偉這番話,輕飄飄的,卻給了他一個天大,也是唯一一個能下的台階。
他要是敢不接,就是當著呂州兩位主官的麵,公然承認自己是來對抗省委一把手的決定!
這個後果,他死也承擔不起。他臉上肌肉劇烈抽搐,最終,所有不甘、憤怒與恐懼,都扭曲成那僵硬的笑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順著台階,一步步走了下來。
“對,對!協同辦案,協同辦案嘛!”
他甚至主動朝田國富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
“我這次下來,主要是想找田書記和林市長聊聊呂州經濟發展的問題,剛好聽說同偉同誌也在這裡,就順路過來看看,學習一下省檢同誌們的先進辦案經驗嘛!”
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覺得臉皮發燙。
田國富和林增益雖然依舊滿頭霧水,但都是在官場裡浸淫多年的老狐狸,瞬間就品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
劉光和,敗了。
而且,是慘敗!
田國富立刻上前,熱情地握住劉光和的手,臉上堆滿了笑容。
“哎呀,劉省長親自下來指導工作,我們呂州真是蓬蓽生輝啊!快,中午了,劉省長,還有紀委的同誌們,務必賞光,我們已經備好了便飯!”
一場足以掀起漢東官場滔天巨浪的風波,就在這頓“便飯”的邀約中,看似皆大歡喜地,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隻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風波,才剛剛掀起真正的漣漪。
與其說是漣漪,不如說是一場無聲的政治地震,震中就在呂州,波及了整個漢東省的權力中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