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正國的視線,落在沙瑞金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
汗珠正從他的鬢角滾落。
順著僵硬的下頜線,最終滴落在他那身筆挺的西裝上。
一滴,便裂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可笑。
鐘正國心底,隻餘一聲冷笑。
這就是京城來的專員?
這就是那個手持尚方寶劍,一下飛機就想給整個漢東官場立規矩的沙瑞金?
他想起了幾天前,這個沙瑞金第一次聞訊時的模樣。
那是一種骨子裡透出來的,對他們這些地方乾部的俯視與輕慢。
仿佛他代表著天威,而漢東所有人,都隻是匍匐在地的螻蟻。
自己當時以長輩的身份提點他兩句,他卻連多坐一分鐘的耐心都沒有。
現在呢?
站都站不穩了。
鐘正國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轉向了祁同偉。
這,才是他鐘正國看中的人。
從一個檔案上的“死人”,走到今天這一步,攪動整個漢東風雲,甚至將京城來的欽差大臣,玩弄於股掌之間。
可他的身上,有半分的驕狂嗎?
沒有。
一絲一毫都沒有。
鐘正國甚至想起前幾年,自己那個被寵壞了的女兒,風風火火地跑來書房,宣布她要去追求祁同偉。
他這個做父親的,當時心裡就咯噔一下,知道這事要壞。
他甚至做好了女兒被嚴詞拒絕,回家大哭大鬨的心理準備。
可祁同偉是怎麼做的?
他隻是溫和地笑著,陪女兒聊了聊她喜歡的畫展和音樂會。
然後用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說自己“俗務纏身,不敢耽誤了佳人”,便將這樁一廂情願的愛慕,輕描淡寫地化解於無形。
既沒有讓女兒感到一絲一毫的難堪,也把拒絕的態度表明得清清楚楚。
這份手腕,這份尊重,讓鐘正國都感到心驚。
這哪裡是個隻懂得衝鋒陷陣的莽夫?
這分明是一頭蟄伏在深淵之中,已經修成了人身的蛟龍!
再看看眼前這個被嚇破了膽,連話都說不利索的沙瑞金。
高下立判。
鐘正國嘴角的弧度,變得更加耐人尋味。
拿了尚方寶劍,就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
可悲的棄子罷了。
祁同偉的目光平靜無波,掠過鐘正國那張已然舒展的臉龐,最終落在了沙瑞金身上。
這位京城來的沙專員,額角的冷汗已經浸透了發根,整個人的站姿,每一寸肌肉都因為過度的緊張而僵直。
火候,差不多了。
鐘書記的敲打,點到為止。
再繼續下去,於鐘書記的身份有礙,也顯得漢東官場氣量狹小了。
而這個結束一切,出來唱紅臉的“和事佬”,隻能由他祁同偉來當。
這既是賣給鐘書記一個人情,也是徹底收服沙瑞金這枚棋子的最後一步。
祁同偉心中念頭一定,便從沙發上站起身。
他起身的動作不快,卻瞬間成了整個房間的重心。
那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壓,隨著他的動作,悄然散去。
沙瑞金像是溺水者終於探出了水麵,眼神下意識地就投向了祁同偉。
那目光裡,帶著一絲求救般的希冀。
祁同偉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主動朝沙瑞金伸出了手。
“沙專員,一路辛苦。”
他的聲音清朗,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感謝您不遠千裡來到漢東,為我洗刷不白之冤。”
一句話,讓沙瑞金伸出來的手,在半空中微不可察地一僵。
感謝?
洗冤?
這話聽上去客氣周到,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入了他所有的倨傲。
這分明是在告訴他,你此行的唯一價值,就是為我祁同偉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