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光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那個十八歲的少年,嬉皮笑臉地告訴他,會把那套《資治通鑒》放最重要的東西。
他也想起了那個被他驕傲、被他自豪、被他當成一件成功作品的兒子,最終用最愚蠢,也最致命的方式,給了他這個父親最後一擊。
可笑。
真是可笑至極!
他劉和光縱橫捭闔一生,玩弄人心,自詡權謀通天,最後卻栽在了自己親手製造的最大的一個廢物手裡。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底所有的情緒——不甘、狂怒、絕望,都已如潮水般褪去。
隻剩下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
他對著電話,用一種近乎於耳語的平靜,一字一頓地說道:
“劉民。”
“我養了他三十多年。”
“我給了他最優渥的生活,給了他無數次成為人上人的機會。”
“是他自己,選了這條死路。”
電話那頭的劉民,瞬間屏住了呼吸。
他聽出了劉和光話語裡那股熟悉的,令人從骨子裡感到戰栗的決絕。
劉和光站起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巨大的落地窗前。
“交給你了。”
他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卻又重若千鈞。
“辦得乾淨點。”
劉民立刻回應:“是!劉叔,那……阿生他……”
劉和光打斷了他。
他看著玻璃倒影中那個麵無表情、眼神空洞的自己,嘴角緩緩扯出一個森然到極致的弧度。
“從今天起。”
“我劉和光,沒有這個兒子。”
夜色愈發深沉。
省委招待所被包裹在一片死寂之中,仿佛一座與紅塵俗世隔絕開來的孤島。
沙瑞金放下手中的文件,指節用力按壓著眉心,試圖驅散盤踞已久的疲憊。
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突兀地振動起來。
屏幕上亮起的三個字,讓他的眼神微微一頓。
祁同偉。
他接通了電話,聲音沉穩依舊,帶著一種久居高位自然浸潤出的溫和:“同偉同誌,這麼晚了,有事嗎?”
電話那頭,沒有半句客套的寒暄。
一道冷硬而緊繃的聲音,開門見山,直接穿透電流刺了過來。
“沙司長,我提醒您,立刻提升您所在位置的安保等級,最高等級,特彆是針對突發的暴力襲擊。”
沙瑞金的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又是這件事。
這個年輕人,似乎對暴力襲擊有種過度的執著。
上次在呂州審訊劉立時,他就這麼說過,當時隻當是初掌大案的緊張。
現在,竟然直接把電話打到了省委招待所?
沙瑞金的唇角溢出一絲笑意,聲音裡多了幾分長輩對晚輩的寬容:“同偉同誌,是不是有點緊張過度了?”
“這裡是漢東的省委招待所,不是呂州的審訊室。”
“外圍有武警同誌二十四小時值守,不會有問題的。”
他的每一句話,都透著對漢東權力核心絕對的自信。
然而,祁同偉接下來的話,讓這份自信的基石,轟然開裂。
“沙司長,我不是在跟您商量。”
“更不是簡單的建議。”
電話裡的聲音驟然降溫,那種沙瑞金隻在軍方將領身上感受過的,發號施令的鐵血鋒芒,剝去了所有偽裝,直抵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