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部的燈徹夜未熄。
祁同偉盯著手機屏幕,那兩個字,那個坐標,像兩顆釘子釘在他的視網膜上。
舊物。
吳南平用這兩個字,撬開了一道深淵的裂縫。
祁同偉沒有回複。
他隻是起身,抓過椅背上的外套披上,徑直走出了指揮部。
夜裡的山風灌進領口,帶著新翻泥土的腥味和某種腐敗的氣息。
他從不畏懼揭開蓋子。
他的人生樂趣之一,就是把那些藏汙納垢的鐵蓋,一個個親手掀飛,讓裡麵的東西出來見見光。
半小時後,一處被臨時圈出的警戒帳篷內,祁同偉見到了那件“舊物”。
它被安靜地置於一個白色的物證盤中。
一頂礦工頭盔。
款式老舊,糊滿乾結的泥塊,盔體遍布蛛網般的裂痕,仿佛曾被萬鈞之力碾過。
頭盔旁,是幾片分辨不出顏色的布料碎片,纖維已經朽爛,和泥土糾纏不清。
吳南平的聲音壓得極低,透著一股塵埃落定後的沉重。
“市長,法醫那邊看過了。”
“頭盔是二十年前的樣式,早就停產了。”
“上麵的血跡、泥土樣本,都和這次滑坡事故的失蹤人員對不上號。”
他的結論冰冷而清晰。
“這不是這次的人。”
祁同偉伸出手指,指尖在頭盔上方一寸處懸停,沒有觸碰。
那上麵附著的,是一個被遺忘的亡魂。
一個借著這場天災,從地底掙紮著爬回人間的亡魂。
……
次日。
救援的黃金72小時時限已過,但現場的轟鳴聲並未停歇。
武警工程部隊的重型設備已經進場,開始對核心坍塌區的深層岩體進行定點爆破。
下午三點。
祁同偉的加密手機發出急促的震動。
是吳南平,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市長,你最好……親自來看一下。”
當祁同偉再次換上防護服,踏入那條剛剛被清障打通的深層礦道時,一股陳腐的、混合著黴變與礦石粉塵的氣味,狠狠嗆入他的鼻腔。
巷道壁還在往下滲水,滴答聲在死寂中異常刺耳。
探照燈的光柱穿透粘稠的黑暗,投向挖掘作業的終點。
光柱所及之處,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挖掘的儘頭,不是預想中的岩層,也不是烏黑的礦脈。
那是一片白骨。
一堆堆,一具具,早已被歲月侵蝕成森白顏色的人類骸骨。
它們與礦渣、凝固的泥土混雜在一起,以各種扭曲的姿態定格了死亡的瞬間。
有幾具骸骨的手骨高高舉起,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徒勞地抵擋頭頂的塌方。
有幾具則緊緊地糾纏相擁,早已分不清彼此。
在最角落裡,孤零零地躺著一具骸骨,它的顱骨上,有一個邊緣平整的破洞。
鈍器傷。
這不是天災。
這是一場屠殺。
一場發生在不見天日的地底,被掩埋了二十年的無聲屠殺。
隨行的老法醫臉色灰敗,一隻手扶住濕冷的岩壁才沒有滑倒,嘴唇哆嗦著,幾乎無法完整發聲。
“祁,祁市長……初步,初步估算,這裡……至少有十幾具……”
祁同偉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