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比昨夜更沉。
林城常務副市長辦公室的燈,依舊亮著,像一枚釘死在黑夜裡的圖釘。
市政府辦等幾個部門也都亮著燈,大部分人都在忙碌著寫著什麼,眼神卻不斷往牆上的時鐘看去。
祁同偉沒有處理案牘上堆積如山的文件,也沒有複盤昨夜常委會上那場驚心動魄的交鋒。
他在待客。
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陳冰冰的爺爺,陳老。
祁同偉親自為老人沏了一壺熱茶,白色的霧氣氤氳了老人溝壑縱橫的臉。
“陳老,市政府家屬院的3號樓一直空著,獨門獨院,環境清靜,您看……”
陳老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將一枚棋子敲在棋盤上。
啪。
聲音不大,卻讓祁同偉後麵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你住辦公室,住招待所,讓我一個老頭子去住彆墅?”
“我怕半夜摸黑上廁所,都能在裡麵迷了路。”
祁同偉聞言,隻能苦笑。
陳老終於將目光從棋盤上挪開,落在他身上,眼神裡帶著審視。
“小鐘給我打了電話。”
祁同偉愣了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陳老口裡的小鐘是漢東省省委書記。
“我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孫女,差點被人處理。”
老人聲音平淡,卻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壓。
“祁同偉,你拿我的孫女當槍使,可以。”
“但你得保證,這杆槍,用完了不能扔,更不能折。”
祁同偉神色一肅,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興師問罪。
“陳老教訓的是。”
“冰冰能力很強,尤其是在新媒體宣傳上,有獨到的見解。這樣的乾部,我們林城要保護,更要重用。”
他話鋒一轉,語氣誠懇。
“我已經讓市府辦研究了,準備成立一個市級融媒體中心,獨立於宣傳體係之外,由市府直管。”
“如果冰冰同誌願意,這個擔子,我希望她來挑。”
這番話,既是承諾,也是一份遠超“售後”的安排。
陳老眼中的審視這才緩和下來,重新落回棋盤,像是自言自語。
“這還算句人話。”
他拈起一枚白子,懸在空中,遲遲未落。
“我這次來,不隻是為了我那個孫女。”
“你遇到了難處,天大的難處。可以來找我。”
祁同偉心中微凜,知道老人看穿了常委會勝利之下的暗流。
“隻要你做的事,對得起‘為人民服務’這五個字,就沒什麼不好開口的。”
“陳家,還沒到人走茶涼的地步。”
這句話的分量,重如泰山。
祁同偉沉默片刻,忽然道。
“陳老,您這次來,恐怕也是一麵旗幟吧。”
陳老落子的手在空中一頓。
祁同偉繼續說,聲音清晰而篤定。
“鐘書記,要動了?”
陳老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笑聲中氣十足,將那一子重重拍下!
“你這個小狐狸!”
他指著祁同偉,眼神裡滿是欣賞。
“沒錯,漢東的天,要變了。”
“我來林城,就是告訴某些人,你祁同偉,不是他想動就能動的!”
老人目光灼灼。
“我跟一個老夥計打了賭,賭你小子,能把這林城,變成下一個馬桔鎮!”
“他壓箱底幾十年的好酒,我還等著喝呢。”
祁同偉站起身,對著這位老人,鄭重地鞠了一躬。
這種來自老一輩革命者最純粹的欣賞與庇護,是他兩世為人,都未曾感受過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