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界,棲霞城。
時值暮春,暖風熏人。
棲霞城內最大的說書館,此刻早已是人頭攢動,座無虛席。
這說書館坐落於城東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三層高的木樓飛簷鬥拱,朱漆雖有些斑駁,卻更顯歲月沉澱的厚重。
門前兩尊石貔貅被往來茶客的衣角磨得油亮,門楣上懸著一塊烏木鎏金大匾,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醒世堂”。
據說是三百年前一位致仕還鄉的老翰林所題,取“警醒世人,洞明世事”之意。
這醒世堂的東家兼首席說書人,姓黃,單名一個“響”字,街坊都叫他“老黃頭”。
黃家三代經營這說書館,老黃頭的祖父黃大嗓,當年隻是個走街串巷的落魄藝人,憑著一副天生的好嗓門和滿肚子的野史軼聞,硬是在這棲霞城站穩了腳跟。
盤下了這處店麵,取名“響雲軒”。
傳到老黃頭的父親黃鐵喉手裡時,生意越發紅火。
後來,黃鐵喉覺得“響雲”二字格局小了,便請了那位老翰林重題了醒世堂的匾額,立誌要說儘古今興亡,奇聞異事,以饗聽眾。
到了老黃頭黃響這一代,醒世堂已是棲霞城首屈一指的文化地標。
乃至周邊幾座大城的達官貴人,文人墨客,有時也會專程乘著馬車趕來,隻為聽一場黃三爺的古本大書。
老黃頭年過花甲,精神卻矍鑠,尤其是一雙閱儘世情的眼睛,精光內斂。
他繼承了祖輩的好嗓門,更難得的是那份家傳的肚囊寬敞。
從上古洪荒到前朝秘聞,從仙蹤俠影到鬼狐精怪,似乎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此刻,他穿著一身漿洗得有些發白的青色長衫,端坐在堂中高台的太師椅上。
麵前一方油光水滑的棗木長案,案上擱著紫砂壺,粗瓷碗,還有那柄陪伴了他大半輩子,棱角都磨圓了的驚堂木。
館內煙氣繚繞。
跑堂的小二提著碩大的銅壺在擁擠的茶桌間靈活穿梭,吆喝著續水。
茶客們三教九流,有搖著折扇附庸風雅的酸秀才,有敞著懷大聲談笑的販夫走卒,有托著下巴聽得入迷的半大孩子,也有戴著帷帽,隻露出一雙好奇眼眸的閨閣女子。
嗡嗡的低語聲如同夏日的蟬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上那位清瘦的老者身上,等待著他今日的開場。
老黃頭環視一圈,對這場麵顯然極為滿意。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粗瓷碗,呷了一口濃釅的茶湯,潤了潤喉嚨。隨即,那柄陪伴他多年的驚堂木被他枯瘦卻有力的手掌握住,高高舉起。
啪!
一聲脆響,如同驚雷炸在堂內,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滿堂茶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所有聲音戛然而止,連跑堂的小二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定在了原地。
整個醒世堂,落針可聞。
老黃頭眯起眼睛,那沙啞卻極具穿透力的嗓音,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滄桑,在寂靜的館堂內清晰地響起。
“列位看官,稍安勿躁!”
“今兒個咱醒世堂,不講那才子佳人後花園的膩歪戲碼,也不扯那綠林好漢劫富濟貧的快意恩仇!”
“咱要講的這段,那可真是比天還高,比海還深,乃是埋藏在萬古塵埃之下、諸天萬界源頭的——太古秘辛!”
他刻意拉長了音調,每一個字都敲在聽眾的心尖上。
話音落下,台下茶客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伸長了脖子,連嗑瓜子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話說在那天地未分,鴻蒙初判之前,可沒有咱這諸天萬界,仙界十重天!”
“那時節,天地混沌如雞子,隻有一方浩渺無邊,喚作‘滄玄’的古老大界……”
“滄玄何貌?古卷模糊,隻言其‘浩瀚無垠,祖炁莽蒼,有巨神立於山,有部族逐於野’。”
“那時的天地,是渾然的整體,沒有飛升之說,沒有界域之隔。”
醒世堂內的聲音傳揚出去老遠,以至於外麵都站了許多人,企圖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但正所謂盛極必衰,盈滿則虧。”
“即便是那精彩至極的滄玄古界,也遭遇了一場天地浩劫,史稱,大歸墟劫!”
說到這裡,有人好奇問了一句:“哪來的史,野史嗎?”
此話引得醒世堂內一眾聽客怒目相對。
“你倒是哪來的蠢貨,想看書怎麼不去看史記,要來聽書?”
“不愛聽就滾,少來打斷老子的興致。”
這人被口誅筆伐,麵色一下子就漲紅了起來,卻又看到周圍憤怒的眼神,有些心虛。
“你們……不聽就不聽,反正都是假的!”
說罷,就掩麵逃出了醒世堂。
此人走後,就再也沒人打斷老黃頭的敘述,醒世堂內就又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