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內的黑暗比想象中更濃，卜凡懷中賴雪的體溫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失。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她後頸那道淡粉色的舊疤——那是三年前在蒼梧山救他時留下的，當時她笑著說“凡哥的命比我金貴”，現在這道疤卻涼得像塊冰。
“凡哥！”賴瑤的短刃在左側劃出銀白流光，將纏向卜凡腳踝的鎖鏈斬斷。
紫菱的星環突然劇烈震顫，銀芒在她身周炸開，照亮了禁地中央那團比夜色更濃的存在——一枚漆黑晶核懸浮在半空中，表麵流轉著暗紅紋路，湊近了看，竟能看見無數半透明的身影在內部掙紮，像被封在琥珀裡的蟲。
卜凡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些身影的服飾他再熟悉不過：交領短褐，袖口繡著斷鏈紋，是三年前在北境廢墟裡見過的斷鏈族遺民畫像。
“原來你們一直在用他們的怨念維持力量。”他的聲音發顫，指節因用力攥緊賴雪而泛白。
三年前他曾在斷鏈族最後的村落裡，聽老族長說過他們的祖先如何被天命閣以“逆天命”為由鎮壓，族人魂魄被抽離封印，沒想到今日竟在這禁地核心見到了活的證據。
紫菱的指尖深深掐進星環，星芒中泛起幾縷青灰：“晶核裡有陷阱，我感知到……”她的話被卜凡突然的低笑截斷。
他低頭看向賴雪，她的睫毛已經不再顫動，蒼白的唇瓣上還凝著未乾的血珠。
“雪兒用半條命給我換了三息，”他伸手撫過賴雪額角被冷汗浸濕的碎發，聲音輕得像在哄睡，“我要是再縮著，她醒了該揍我了。”
賴瑤突然咬破舌尖，血珠濺在短刃上，刀刃瞬間泛起幽藍光暈。
“千重夢境！”她清喝一聲，禁地四周的黑暗開始扭曲，七八個與卜凡、紫菱、她自己相似的虛影從虛空中浮現，有的衝向晶核，有的揮刃劈向牆壁——這是她用精血催發的最高級幻境，專門用來乾擾敵人的感知。
“哥，我去種種子！”她衝卜凡擠了下眼睛，儘管眼眶已經紅得要滴血，轉身時卻像隻靈活的貓，貼著晶核邊緣的陰影潛了過去。
紫菱突然抓住卜凡的手腕，星環上的青灰更濃了：“你要做什麼？晶核裡的怨念比我想象中強十倍——”“掀桌子。”卜凡打斷她，低頭吻了吻賴雪冰涼的眼皮，“我卜凡活了二十八年，最擅長的就是掀彆人擺好的局。”他的掌心按在賴雪心口，將自己的靈力緩緩渡進去——這是賴雪教他的“同心引”，能暫時穩住她渙散的神魂。
當他的視線重新落在晶核上時，眼底的戲謔褪得乾乾淨淨。
他能聽見初代意誌在識海深處嘶吼，鎖鏈正順著脊椎往心臟鑽，每一寸都在灼燒。
但此刻他反而笑了，笑得像當年在燒烤攤和兄弟吹牛時那樣肆意：“老東西，你不是說宿命不可違麼？”他張開雙臂，主動迎上鎖鏈穿透血肉的痛，“來啊，讓我看看你那破鎖鏈，能不能鎖得住我這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敢斷天命的心！”
血脈在這一刻徹底沸騰。
卜凡後背的皮膚裂開細小的血口，暗紅與銀白交織的圖騰從中鑽出，那是他在斷鏈族遺跡裡覺醒的血脈印記，此刻竟如活物般遊動，順著他的手臂爬向晶核。
晶核表麵的暗紅紋路突然暴起，像被踩了尾巴的蛇，無數道黑芒射向卜凡麵門——但那些黑芒在觸及他眉心時，卻突然像被磁石吸引般，順著血脈圖騰鑽進了他體內。
“我不是你的傀儡，也不是你的繼承者。”卜凡的聲音裡混著兩種音調，一種是他熟悉的清朗，另一種低沉如古鐘，“我是……斷鏈之後的第一人。”他的指尖按上晶核，黑色與星輝在接觸點炸開，晶核表麵出現蛛網般的裂紋。
那些被困的斷鏈族靈魂突然劇烈震顫，他們的嘴型在說“謝謝”“自由了”“回家”，最後化作點點熒光，沒入虛空。
“凡哥小心！”賴瑤的尖叫從晶核另一側傳來。
卜凡抬頭，正看見晶核裂紋中湧出黑色霧氣，那霧氣所過之處，地麵開始崩塌，頭頂的青銅穹頂裂開蛛網狀的縫隙，碎石如暴雨般砸下。
紫菱的星環瞬間擴張成屏障，將三人護在中央，她的額角滲出冷汗：“晶核要炸了，這禁地撐不住——”
“炸就炸。”卜凡打斷她，掌心按在晶核上的力道加重。
裂紋順著他的手掌蔓延，整顆晶核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嘯，像嬰兒啼哭又像古獸嘶吼。
下一刻，晶核在他掌中崩裂成萬千碎片，黑色霧氣被斷鏈族靈魂的熒光衝散，化作縷縷青煙消失。
禁地開始劇烈搖晃。
卜凡抱著賴雪淩空而起，身後突然浮現出一道巨大的虛影——那是條斷成兩截的鎖鏈，斷口處泛著刺目的金光，仿佛在訴說某種不可逆轉的決裂。
他低頭看向懷中的賴雪，她的睫毛終於顫了顫，指尖輕輕勾住他的衣襟。
“醒了？”卜凡笑出眼淚，用拇指抹掉她嘴角的血，“我就說你命硬——”
“轟！”
頭頂的青銅穹頂徹底坍塌。
碎石雨裡，一道熟悉而低沉的聲音突然回蕩在虛空中，像春雷劈開凍土，又像古寺晨鐘穿透霧靄：“終於等到你了……真正的斷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