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風裹著碎金般的桂花香,卻在劉府門前打了個旋,將枯黃的落葉卷進門檻。
初九日,劉府的門房蹲在褪了色的朱漆門檻上,正用竹耙子扒拉著堆積的枯葉,在青磚地上拖出長長一道灰白的痕。
忽聽得內院方向傳來"哐當"一聲,驚得門房的手一抖,竹耙子正撞上那塊寫著"瑞豐永昌"的銅牌,在風裡晃出刺耳的吱呀聲。
後院正廳裡,劉孜桐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黃花梨圈椅的扶手,青筋在蠟黃的皮膚下突突直跳。
此時劉孜桐怒氣衝衝的望著外麵,隻見廊下一個匆匆抱著包袱離開的丫鬟,一截裙擺被門檻勾住,撕出半尺長的口子。那丫鬟竟頭也不回地踩著碎布走了,隻留下滿地狼藉。
如今瑞豐號的生意基本上算是黃了,劉家的銀子也都變成了粗糙棉布,給仆人、丫鬟的月錢都發不出來,那些下人眼見劉家快要完了,紛紛做鳥獸散,偌大的劉家就好像是即將倒下的枯木,原本在上麵棲息的飛鳥全都衝向了天際。
“挨千刀的賤坯!”
忽然,劉孜桐的耳邊又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叫喊聲,那是郭氏的聲音。
此時郭氏正在院子裡扯住兩個準備離開的丫鬟“你們都是劉家花銀子使喚的下人,就算是死也隻能死在劉家,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背主!”
一個丫鬟仗著膽子回嘴道“我們是丫鬟不假,可卻不是奴籍,不過是受雇於你們劉家,現在劉家沒了銀子,月錢都發不下來,我們憑什麼不能走?”
“你、你!”
郭氏眼見一個小小的丫鬟竟然敢與自己頂嘴,頓時火冒三丈,尖叫著就撲過去撕扯,卻被兩個丫鬟一頓撓抓,很快就被按在地上捶打起來。
“你個尖酸刻薄的潑婦,平日裡欺壓我們,如今劉家都完了,竟然還敢作威作福,看我今日花了你的臉!”
“一個靠美色上位的賤妾也不自知,如今都倒架子了,還不知死活,今日要你好看!”
三人就在地上撕扯著,幾個仆人、丫鬟背著包袱從旁邊經過,或是冷眼旁觀,或是幸災樂禍,甚至還有人叫好,對著郭氏啐了幾口。
與此同時,劉華乘坐馬車來到瑞豐號,如今的瑞豐號已經關門歇業,劉華失魂落魄的站在後院空蕩蕩的庫房前,看著角落裡堆積如山的粗糙棉布,不由得流下淚水,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一旁的跟隨小聲說道"公子,我聽東街的王掌櫃說起,昭明布莊的棉布又開始買贈了,說是買一匹贈一尺,買布的人排隊都占了大半條街"
“閉嘴!”
劉華猛地嗬斥一聲,然後瘋了一般衝出瑞豐號,乘坐馬車返回了劉府。
夜幕降臨,在劉府後院的書房內,臉上掛了彩,神情落寞的郭氏捧著藥碗進來,燭光在她淩亂的頭發上跳躍,已經不見了之前的張狂,眼神之中卻閃爍著異樣的光亮,不知道郭氏在想著什麼。
劉孜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綻開一朵黑紅的花,劉孜桐的臉色瞬間暗淡了下去,而郭氏則咬緊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這時劉華匆匆趕了回來,怒聲說道“爹,瑞豐號關門了,咱們今後怎麼辦?我看還是找土匪來,殺了劉昭以泄我心頭之恨!”
劉孜桐聞言又是一陣咳嗽,隨即長歎一聲,說道“算了,我看那劉昭羽翼已成,咱們是鬥不過他的,還是求和吧。”
“爹!”
“老爺!”
郭氏和劉華麵目猙獰起來,劉孜桐卻搖頭說道“想要保住劉家,也隻能如此了,明日讓人給南安堂掌櫃郭奉節送帖子,約郭掌櫃到瑞豐號去,我要托郭掌櫃從中說和一下。”
劉華還要再阻攔,卻被郭氏扯住衣角,微微搖頭示意,劉華這才作罷。
次日,南安堂掌櫃郭奉節乘車來到瑞豐號,下車後踩著門前的積水進來時,正看見褪了金的"瑞豐號"匾額斜掛在梁上,一隻蜘蛛在"豐"字的缺口處結了網,晨露將蛛絲墜成晶瑩的珠串,不由得唏噓起來。
"這是去年清明前的獅峰龍井,家中生意敗落,也隻剩下這一些了,還請郭掌櫃不要嫌棄。"
在瑞豐號的後院堂屋內,劉孜桐親手斟茶,茶盞在他指間輕顫,碧綠茶湯泛起漣漪。今日劉孜桐特意換上壓箱底的絳紫團花緞袍,領口卻空蕩蕩能塞進兩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