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躊躇了下,他站定,最後朝著青年的方向說:“老板,這裡之前有什麼存在嗎。”
“沒有。”肖霆說。
“老板,你在哭嗎?”
“沒有。”
“所以說,你是在不高興?”
肖霆說:“嗯,我在不高興。”
可是我也不會安慰人啊……
路易斯給旁邊跟上來的林墮打了個眼色。
蒼鷹般的羽翼合攏。
下意識後退半步的烏眼天使,神情迷茫。
林墮抬起手指,隔空指了指鼻尖——啊——我?——你讓我去安慰?
這缺心眼的東西。
路易斯歎了口氣,強行的拉著他一起,在鐵柱另一邊停了下來。
算了,光是站著不動,一起淋著雪滿頭月光就好。
比起似有所覺又未有所覺,隻是放空了眼神,在月光下合攏雙手,好似在哀悼實際上腦袋空空如也在發呆的告死天使。
路易斯再次在心裡歎了口氣。
他發現肖霆消失之後,就找了上來。
能讓肖霆主動離開,一定是跟他認識,或者說一定是在意的存在。
然而天台上方,除了月光中舞動的碎雪,什麼都不存在。
可是。
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曾經存在。
隻是在短暫的會麵後,那個未知的家夥,在這個世界的所有痕跡,全都破碎,全都消逝掉了。
不然,什麼都沒有的話,怎麼會讓老板咬著手背,吞咽眼淚,發出破碎的聲音呢。
呼…
……
……
透明的空間,掠過一條長長的倒影。
【你不去和老爹見麵嗎。】
黑色的影子爬上來,纏繞著雪白的身影。
那條黑色的龍,係統,最後在另一張鮮血淋漓的臉龐上麵蹭了蹭,咳著粉紅色泡沫的龍吻打開,發出沉靜的聲音。
【不用了。】
【比你姐姐,我在老爹身邊待得夠久了。】
【把我最後的生命拿去燃燒,成為施展‘絕對預言’的養分。】
【把我也一並帶走吧。】
不要留我一個在這裡。
不要留我一個在這裡。
白影垂眸回視。
它看見了弟弟平靜、認真的表情。
聽到了那雙濃黑眼瞳裡流動的心音。
姐姐,這條叫姐姐的白色影子,有些猶豫的盤旋起身體。
隨後。
它聽到了黑影含著一份忍受渾身疼痛的咳嗽聲。
黑色的龍斷斷續續的咳嗽著說:
【之前就說好了,我們要從頭陪著他。】
【但是……】
【完成‘預言’才是更加重要的事。】
【反正,我錄了很久的聲音,之後應該可以掩蓋過去。】
白影捏了捏空空的爪子。
就這麼害怕被它留在這裡,獨自享受著悠久的壽命嗎。
笨蛋。
在難過和眼淚湧出來的瞬間。
就大了五分鐘,或者說先於對方早五分鐘睜開眼睛的龍。
它忍不住張開雪白的龍吻反駁:
【笨蛋,老爹很聰明的。】
【是啊,很聰明的。】
黑色的龍影咳嗽著接上。
隨後,一道漆黑的影子完全的,綿延無儘的,壓了下來。
纏繞著,放任七彩斑駁的鱗片打開,流出一直被潛藏的傷口。
係統小黑龍,疲憊的靠在白色的龍影身側。
血從額頂汩汩流下來。
黑色的龍和白色的龍蜷縮在一起,在宇宙儘頭,一同腐爛。
在這安靜的昏睡的死亡卷席而來之間。
黑色的小係統忽然扇動耳朵,盯著虛空的某一側看了很久。
過了很久。
它才重新把高懸的頭顱,落到半身的身上。
【做了壞事。】
黑龍吞吞吐吐的說。
因為喉嚨裡的血,溢出太多了,從而將抱歉的話語顯得吞吞吐吐的說:
【要很久以後才會發現了。】
【被發現的時候,老爹已經沒辦法,再氣急敗壞的脫下拖鞋,打我們的腦袋了……】
【……】
好漫長的死亡。
無人知曉的死亡。
靜靜等待著,放任肆虐了無數光年的傷口,侵蝕最後一截生命。
意識消散的瞬間。
虛弱的黑龍感覺白色的龍影環住了它的身體。
施展預言。
獻祭半身。
逆轉一切時空的瞬間。
三十六片純白的羽翼合攏下來。
能量耗儘,退化到編輯之初形態的姐姐,溫柔的環住它的身軀。
係統抬起了頭,然後被鋪天蓋地的雨珠砸中了眼睛。
姐姐的眼睛落下了一場大雨。
在溫柔的雨聲中,它像是痛了很久,最後漸漸朝著溫暖的羊水一側睡了過去。
盯著弟弟失去靈魂與色彩的眼睛。
大雨落下。
落下大雨的睫毛顫動著。
已經退化到隻有一條蛇般影子的姐姐盤旋著。
迎著寂滅消失的瞬間。
它對一動不動的龍說:
【我帶你回家。】
回到能被打腦袋的最初。
曾經。
……
……
“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拖著屈辱的身體,久久不肯腐爛。”
“我隻知道,我想再來看你一遍。”
……
……
無數雪花如同浮塵一樣落下,從魔都到巴蜀,從巴蜀到東亞,從東亞到維多利亞港口。
全球一夜之間下起一場凜冬時刻的雪啊。
雪下了七個夜晚。
在第七天,才有天光破開,曙光重現。
肖霆坐在君王庭院。
身側幾隻龍同時安靜的坐著,飄絮一樣的雪,落在他們一模一樣抬起的腦袋,眼睛,眼睫上,又隨著眨動和呼吸的瞬間,落下。
“小肖回來之後就這樣幾天了,沒關係嗎。”
在另一邊捧著西瓜吃的趙熊山和冰熊之主憂心忡忡。
範無赦推了推墨鏡。
這個九院校長發出沉穩的聲音:
“蘇蝶舞不也是這樣。”
兩隻熊對視一眼,藍眼對撞,雪白耳朵抖動,默默點頭。
“不過話說回來,這場雪真的好奇怪。”兩人一旁的時鬼護搖晃手環:
“全球一夜落雪,落雪七日,網上現在什麼消息都有——有說世界末日要來的,有說天地是在洗清人類罪孽的——哈,我倒是覺得天地就像是在埋葬什麼一樣……”
“是啊。”範無赦吐出一口濁氣:“這也下太久了……”
室內,一張電競椅轉動。
椅子上方的人影伸了個懶腰,舒展雙臂,黑眼抬起。
林鬼九路過庭院走廊,端坐昂頭看雪的一條條身影。
林鬼九彈出手掌,挨個摸著渾圓鼓角,好像在哭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哭的腦袋瓜。
它們什麼都不懂。
隻是先於真相,感受到了造物主濃烈的疼痛。
還沒長大,還沒感受過生離死彆,還沒有嘗過眼淚鹹鹹的滋味。
因此也不明白那種從老爹身上傳遞出來的情緒名叫什麼。
隻覺得心臟很痛,眼球很鼓,茫然地對著漫天雪花,敞著浸濕的龍的眼簾。
它們還不知道自己濕漉的淚花,是在對誰說著告彆的話。
一隻手臂舒展。
林鬼九的手掌到了肖霆這裡,輕輕在他的後背拍了拍。
“天國教皇的墓園已經打造好,蘇蝶舞過去了,你要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