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趕到醫院時，已經是深夜。
急診室裡人滿為患，他好不容易找到方雨薇。她正蹲在嶽父的輪椅旁，用濕毛巾擦拭老人發燙的額頭。嶽父歪著頭，嘴角流著口水，眼神渙散。
"怎麼突然發燒了？"黎棠輕聲問。
方雨薇抬起頭，眼睛裡布滿血絲，"可能是著涼了。老房子太潮，暖氣也不好。"她說著，又去換了一盆溫水。
黎棠看著她熟練地給嶽父擦身、換尿布，心裡那種不適感又湧上來。但這次，他強迫自己看下去。嶽父瘦得皮包骨頭，皮膚上滿是褥瘡，每次翻身都會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來吧。"黎棠接過方雨薇手中的毛巾。
方雨薇愣了一下，沒有拒絕。她太累了，靠在牆上幾乎要睡著。黎棠笨拙地學著妻子的樣子，給嶽父擦身。老人的身體很輕，卻讓他覺得無比沉重。
"79床家屬！"護士喊道，"病人需要做ct，你們誰去繳費？"
方雨薇立刻站起來，"我去。"她翻出錢包，裡麵隻有幾張零錢。黎棠看見她咬了咬嘴唇，轉身去打電話借錢。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人走了過來。
"方姐，聽說叔叔發燒了？"他的聲音溫和，"需要幫忙嗎？"
方雨薇勉強笑了笑，"張明，你怎麼還沒下班？"
"剛做完一台手術。"叫張明的男人看了眼繳費單，"錢不夠嗎？我先借你。"
黎棠站在一旁，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他注意到張明看方雨薇的眼神，那種關切太過明顯。更讓他不舒服的是，方雨薇對這個年輕男人的態度，似乎比對自己還要親近。
"這位是？"張明終於注意到黎棠。
"我丈夫。"方雨薇簡短地說。
張明點點頭，沒有多問。他熟練地幫嶽父調整輸液速度，又檢查了褥瘡情況。"這樣下去不行，得請個專業護工。我知道有個不錯的，收費也合理。"
"不用了。"黎棠突然開口，"我們自己能照顧。"
張明看了他一眼，"照顧癱瘓病人很專業的事，不是光有孝心就夠的。"他的語氣很平靜，卻讓黎棠感到一陣難堪。
那天晚上，黎棠一直守在病房。他看著方雨薇趴在床邊睡著，看著她因為一個翻身就驚醒。淩晨時分，他收到公司郵件，通知他明天去人事部談話。
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要失業了。
第二天一早，黎棠匆匆趕回公司。人事經理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黎棠，你最近的工作狀態太差了。公司決定給你放個長假，你好好調整一下。"
走出公司大樓，黎棠感覺天旋地轉。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老房子樓下。透過窗戶，他看見張明正在教方雨薇怎麼給嶽父做康複訓練。
陽光很好，照在方雨薇臉上。她認真聽著，時不時點頭。那一刻，黎棠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永遠失去她了。
黎棠失業後的第一個星期，幾乎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他整日昏睡，醒來就喝酒。手機裡堆滿了未接來電，有母親的，有孩子的，甚至還有方雨薇的。但他一個都沒回。
直到某個下午，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老房子樓下。
透過二樓的窗戶，他看見張明正在給嶽父做康複訓練。方雨薇站在一旁，手裡拿著毛巾和水杯。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勾勒出她清瘦的輪廓。
"對，就是這樣，慢慢來。"張明的聲音溫和而堅定，"方姐，你來試試。"
方雨薇接過張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扶著父親的手臂。她的動作很生疏，張明就站在她身後，幾乎將她整個人環在懷裡。
"放鬆一點，不用太用力。"張明輕聲說，"對，就是這樣。"
黎棠感覺胸口一陣發悶。他看見方雨薇微微側頭，和張明相視一笑。那種默契，是他和方雨薇之間從未有過的。
"張醫生，真是太謝謝你了。"方雨薇的聲音傳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叫我張明就好。"年輕男人笑了笑，"其實你不用這麼客氣。照顧病人很辛苦，我能理解。"
黎棠轉身離開，腳步踉蹌。他想起自己最後一次和方雨薇說話，是在醫院。那時她疲憊不堪，他卻隻顧著自己的感受。
回到家，黎棠打開電腦，開始投簡曆。可是每一封郵件都石沉大海。三十五歲，失業，沒有專業技能，他發現自己在這個城市已經無處可去。
與此同時，張明出現在方雨薇生活中的頻率越來越高。
"方姐，這是我媽包的餃子，給你帶了些。"
"今天降溫，我給你和叔叔帶了暖寶寶。"
"這是我整理的康複訓練計劃，你看看。"
方雨薇起初還有些抗拒，但漸漸地，她開始期待張明的到來。這個年輕男人不僅專業，而且體貼。他會注意到她疲憊的眼神，會默默幫她分擔家務，會在她照顧父親時遞上一杯溫水。
某個深夜，方雨薇在給父親擦身時，突然崩潰大哭。張明輕輕抱住她，任由她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衣襟。
"哭出來就好了。"他輕聲說，"你太累了。"
方雨薇靠在他懷裡，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這種味道本該讓她想起醫院，想起那些艱難的日子。可是此刻，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黎棠再次來到老房子時，正好看見這一幕。
他站在門外，聽見方雨薇的抽泣聲，聽見張明溫柔的安慰。他想推門而入，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這個資格。
那一刻，黎棠終於明白，自己可能真的要失去方雨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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