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似乎再也沒有人提姑姑參選文工團的事情。
陳墨小時候問過姑姑怎麼不去選文工團了,姑姑隻是笑著摸了摸他的臉,沒有說話。
小時候的疑惑,在此刻瘋狂生長。
那時候沒有想通的答案,在此時此刻突然在他腦海中有了一個既合理又令他心慌的猜測。
“姑,你當初沒有去文工團,是不是因為我?”
陳墨突然抬起頭堅定的問道。
陳秀娟先是一怔,然後支支吾吾起來,“啊?什麼文工團…..哈哈,太久遠了,我早都不記得了……我……我去刷鍋。”
不等陳墨回答,陳秀娟就轉身回了廚房。
陳墨的心頭一顫,姑姑遮掩的反應,無疑是給了他無聲的答案。
姑姑當年,真的是因為他,才放棄了去文工團的機會?
廚房裡傳來嘩嘩的水聲和碗碟輕微的碰撞聲。
陳秀娟背對著餐廳,動作有些慌亂地衝洗著那隻其實並不需要馬上洗的鍋。水龍頭開得很大,試圖掩蓋身後那道洞悉一切的視線和那個讓她猝不及防,塵封了二十多年的問題。
陳墨沒有追問,隻是靜靜地看著姑姑略顯倉促的背影。
昏黃的燈光下,那背影似乎比平日裡佝僂了一些,承載著太多被時光掩埋的重量。
他碗裡的麵還剩小半,卻再也吃不下。
那句“是不是因為我”的問話,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無聲地蔓延開來,將兩人都裹挾其中。
陳秀娟關掉水龍頭,廚房裡瞬間安靜得有些壓抑。她深吸一口氣,用毛巾擦著手,慢慢轉過身,臉上努力想擠出一個和平常無異的笑容,但那笑容在接觸到陳墨沉靜而了然的目光時,瞬間變得僵硬,如同被戳破的氣泡,徒留一片澀然。
“就是因為我,對吧。”陳墨深邃的眸子篤定的和陳秀娟對視。
“瞎說什麼呢,”陳秀娟的聲音有些發緊,避開陳墨的視線,走到桌邊收拾陳墨的碗筷,動作帶著刻意的忙碌。
“那時候……文工團要求高,我條件不夠,選不上很正常。跟你個小娃娃有什麼關係。”她拿起碗,轉身又要往廚房走。
“姑。”陳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力量,讓陳秀娟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他站起身,走到陳秀娟身邊,輕輕拿過她手裡那隻空碗,放在桌上。
以前隻到姑姑腰間的小屁孩,現在已經比姑姑高一個頭還要多。
此刻他微微低下頭,看著陳秀娟躲閃的眼睛。
“我都記得。”陳墨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我記得那段時間,你天天在家練歌,試新裙子,問我‘小墨,好看嗎?’。”
“我記得文工團的人來廠裡那天,你一大早就起來梳頭,還抹了點雪花膏,香香的。後來……我媽走了……”
提到母親,陳墨的聲音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家裡亂糟糟的,我哭,我爸……整個人都垮了。再後來,好像就沒人提文工團的事了。我問你,你隻是笑,不說話。”
陳墨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陳秀娟記憶的閘門。
那些被刻意遺忘、深埋心底的畫麵,伴隨著眼前侄子已然成熟卻帶著兒時影子的臉龐,洶湧地翻滾上來。
陳秀娟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她猛地轉過身,背對著陳墨,抬手捂住了嘴,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間漏出。
如果不是今天聽到《春天裡》的歌詞難以自持的感慨,如果不是陳墨追問,陳秀娟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提起那段青春的記憶,無論是遺憾,還是坦然,都隻會在午夜夢回時掀起片刻的波瀾。
“姑……”陳墨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無比。他伸出手,輕輕扶住姑姑顫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