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962年10月
北京木樨地中央政法乾校
田之雄的宿舍被安排在學校最南頭一排灰磚平房的倒數第二間,緊貼著南邊的圍牆,門口有條基本乾涸的水溝,隔著水溝能看見學校的運動場,是學校最荒涼的一隅。南方來的學員們對北京城的東南西北方位沒概念,都戲稱這裡為“北戴河”。
剛住進去的時候,他留心注意到,隔壁一間屋子也收拾乾淨了,像他住的那間一樣,單人床上鋪著軍綠色的床單,放著軍綠色的被子,桌椅台燈一應俱全。其他幾間屋子裡麵堆滿了殘舊的課桌椅,上麵滿是灰塵。看來這排平房原來就是存放破爛的倉庫。他倒是希望隔壁有人搬進來,這樣能至少有個伴兒說說話。
兩天以來,他一個人在屋裡苦讀,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除了去食堂吃飯和早晨起來圍著運動場跑四圈,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讀於老師給他的那堆書和資料上。早、中、晚三餐跟食堂打飯阿姨說的話是他這兩天僅僅說過的幾句話。
於老師的那句話給他以深深的刺激,他看到書上的每一個知識盲點,他都反複誦讀,拚命記憶,仿佛漏掉了或記錯了就會要他的命。不過,田之雄有一個超越常人的天賦,就是記憶力超強,這也是當年他被省廳看中從縣公安局選拔上來的原因之一。隻要是他留心去記憶,便肯定能複述出來。
可這麼多書,這麼寬泛的內容,即便是記憶力超群的他,還是倍感壓力。有關對岸情報機構的部分還好說,畢竟他乾了十幾年的政保,幾乎天天與對手打交道,許多情況並不陌生,隻是覺得脈絡更清晰了。可關於外國的曆史和概況,讓他頭痛不已。之前對這一部分不說一無所知,也的確了解不多,那些陌生的外國人名、地名還有曆史事件、經濟情況等等,對他而言實在費勁。他試圖死記硬背,但收效不大。他實在不明白這些地方跟他的任務有什麼關係。
第三天晚上,他仍在書桌前挑燈苦讀,忽然隱約聽到門外有動靜,並聞到淡淡的雪茄香氣。於老頭!他迫不及待打開房門,果然,隔壁房間燈亮著,他從窗戶看見他的老師半倚在床頭優哉遊哉正抽著煙,瞧著探頭探腦的他。
他趕忙進屋,恭敬地叫了聲:“於老師!”
於鼎瞪著他:“你什麼嗅覺?我躺這兒都抽了半支煙了,你才過來!”
田之雄訕訕地答:“讀書讀入神了。”
於鼎連身都沒起:“讀的咋樣了?記不住吧。”
“其他還好,就是那些外國的概況記不住。”
於鼎慢慢直起身,語帶譏諷:“我就知道!所以提前過來陪太子讀書。”
他把煙叼在嘴上,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疊東西扔在桌上:“拿去,給你兩天!”
田之雄拿起翻了翻,是一本地圖冊和一疊白紙,茫然地看著老師。
於鼎不滿地瞪著他:“你的悟性跑哪兒去了,我這是教你學習方法,邊看書邊讀圖邊畫,然後把書扔了,再畫。”
田之雄恍然大悟,拿著地圖和白紙就轉身,後麵傳來老師的吼聲:“兩天以後就考試啊!”
果不其然,老師的方法確實管用,僅過了兩天,田之雄就基本可以扔掉書本,邊畫出地圖邊清晰地敘述出要點。
第六天,於鼎拿來一疊考卷,整整讓田之雄考了一天。巨大的壓力產生了奇跡,田之雄全部通過!連王校長都驚歎不已,於鼎卻仍然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
考試通過的當天傍晚,於鼎和田之雄並肩坐在門前的溝沿聊天。晚霞灑落在遠處的運動場上,一大幫學生正在踢球,隱約能聽到他們的笑罵和進球時的歡呼聲。跑道上,有一個班的學生在練習擒敵拳,剛勁有力整齊劃一的動作讓從小習武的田之雄躍躍欲試。
於鼎瞟了一眼,不屑地說:“考完試了,你小子是不是想去跑個一萬米或者打兩套拳發泄一下啊?”
田之雄:“這幾天可把我憋壞了。”
於鼎:“作為一個敵後偵察員,如果你哪天被敵人追著跑一萬米,或者靠打南拳才能脫身,那你的任務就徹底失敗了,我也就白教你這個學生了。”
田之雄驚奇地問:“於老師您知道我的任務?淩局長告訴您了?”
於鼎:“老淩才沒說呢,你一進我辦公室說了不到三句話,我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田之雄心想,這老頭也太神了,我的任務隻有淩局長、郭廳長、陳處長三個人知道,他怎麼能猜出來?
於鼎自顧自地往下說道:“你不是問我是怎麼猜出你的任務嗎?我告訴你,是分析出來的,我至少能說出五六條依據,想聽嗎?”
田之雄大驚失色,瞠目結舌。
於鼎沒搭理田之雄驚訝的目光:“阿雄,我問你,一個優秀的偵察員最厲害的武器是什麼?”
田之雄沒敢搭腔。
於鼎盯了他一眼,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頭:“是頭腦!準確地說,是分析和判斷能力。這就是我要教你的下一課:情報分析。當然就你而言,下麵還有一個重點,就是如何應對審訊。順便問一句,你都有些什麼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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