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杭州浸在細雨裡，聖母堂尖頂的十字架泛著水光。陳淑芬推開診所雕花木窗時，看見那個蜷縮在教堂廊柱下的青年。他正用帆布包擋著臉，躲避晨禱人群的目光。
"要喝杯龍井嗎？"她將雨傘斜過去。青年藍白格襯衫的肩頭洇著深色水痕，像幅被暈染的水墨畫。
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麵。診室裡的老座鐘敲響九下時，小王依然在數地磚上的鳶尾花紋。他的帆布鞋尖沾著泥水，在橡木地板上畫出斷續的弧線。
"上周的菜市場實踐，"陳淑芬將茶盞推過紅木桌，"張阿姨今天還問起你挑的茭白。"青瓷杯底沉著兩片舒展開的春茶。
青年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那些攤主他們的目光像手術刀。"他忽然抓住藤椅扶手，"答辯會上我就是這樣，明明論文寫了八萬字，喉嚨卻被恐懼堵住了。"
窗外的雨絲忽然染上金暉，聖母堂的彩繪玻璃將晨光折射成斑斕的色塊。陳淑芬的白大褂下露出墨綠旗袍滾邊，起身時帶著龍井的清氣。
第一幕：油鍋裡的美拉德反應
治療室後廚飄著冰糖焦化的香氣。小王握著鍋鏟的手在顫抖，油花濺起的瞬間，他的後背撞到了冰箱門。
"社交就像這鍋糖醋汁。"陳淑芬將醃製好的肋排滑入滾油，琥珀色的糖漿在青花瓷盤上拉出金絲，"火候不夠會甜膩，過火又會苦澀。"
油鍋裡的爆響讓小王縮起肩膀。他盯著料理台上切成菱形的胡蘿卜，突然說："那些學術會議上，我覺得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蘿卜。"
老中醫櫃改造成的調料架上，十三香瓷罐映著晨光。陳淑芬將溫熱的鍋柄塞進他掌心："記得我們討論過的"具身認知"嗎？讓身體先記住社交的安全感。"
當教堂午禱鐘聲響起時，小王完成了人生第一盤糖醋排骨。焦糖裹著的肋排在青瓷盤中泛著蜜色，他的指尖還沾著鎮江香醋的氣息。
"恐懼在180度油溫裡轉化成了香氣。"陳淑芬夾起一塊顫巍巍的排骨，"你看，冰糖融化成焦糖的過程，像不像緊張時的手心出汗？"
第二幕：告解室裡的論文答辯
第七次治療安排在教堂告解室。彩繪玻璃將夕陽切割成彩色拚圖，在地麵投下流動的光斑。小王抱著論文資料站在聖像前，額角的汗水折射著紫羅蘭色的光。
"現在我是你的答辯主席。"陳淑芬換上黛青色套裝，眼鏡鏈垂在深紅縐綢領口，"請開始闡述第三章的實證研究。"
青年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他盯著地麵玫瑰窗的投影，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告解室木雕的葡萄藤紋路在暮色中蜿蜒，仿佛要纏住他的腳踝。
"還記得糖醋汁的黏稠度嗎？"陳淑芬的聲音混著管風琴餘韻，"當心跳達到120時，試著尋找你的"心理勾芡"。"
小王的手指深深掐進論文扉頁。忽然有穿堂風吹動祭壇的白紗，彩色光斑在他臉上流轉。他想起油鍋裡冰糖融化的那個瞬間——金色液體在青煙中舒展的模樣。
"本研究采用混合研究方法"他的聲音像初春解凍的溪流，漸漸漫過石階。當說到樣本量計算時，告解室某處傳來水晶吊燈的輕響，像是上帝在敲擊回車鍵。
第三幕：廣場舞裡的暴露療法
立夏前夜，河坊街飄著炒茶香。陳淑芬的綢緞舞鞋在青石板上輕旋，腰間的流蘇佩玉發出清響。小王站在槐樹陰影裡，看著廣場上流動的燈籠光。
"來試試這個。"她將藍牙耳機塞進他顫抖的手心，《茉莉花》的旋律伴著電子鼓點流淌，"跟著我的舞步呼吸。"
穿絳紅綢衣的阿姨們像遊動的錦鯉，小王僵硬的四肢仿佛生鏽的機械。當陳淑芬帶著他旋進舞群中心時，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與鼓點共振。
"想象你在翻炒糖色。"她的聲音混著桂花香飄來，"現在加一勺料酒——轉圈時吸氣，擺胯時呼氣。"
忽然有孩童的氣球掠過眼前，小王本能地伸手去接。這個動作讓他撞進了秧歌隊，大紅色綢帶拂過臉頰時，他竟對著陌生阿婆說了句"當心台階"。
午夜散場時，陳淑芬往他手心放了塊酒釀餅。遠處聖母堂的尖頂沐在月光裡，像是用糖霜裱花的蛋糕。
尾聲：玻璃上的虹
論文答辯日恰逢聖母升天節。當小王站在報告廳時，發現投影儀的光束與教堂彩窗如此相似。他解開一粒襯衫紐扣，聞到自己袖口殘留的龍井茶香。
"請各位評委老師指正。"鞠躬時他看見前排的陳淑芬，她深灰西裝上彆著白玉蘭胸針。答辯主席的鏡片反著光，像是料理台前的那鍋金紅透亮的糖醋汁。
回答提問環節，窗外忽然傳來教堂鐘聲。小王望著玻璃幕牆上的彩虹光斑，想起那個油鍋翻騰的午後。此刻他的聲音清亮如新熬的糖漿，在報告廳裡拉出晶瑩的細絲。
散場時陳淑芬遞來保溫桶，掀開是溫著的片兒川。湯麵上漂著的雪菜像小小的白帆，載著二十五年的恐懼駛向西湖的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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