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谘詢:縫在衣襟的墓誌銘
深秋的教堂銀杏簌簌墜落,陳淑芬揭開砂鍋攪動桂花糖藕時,瞥見穿靛藍旗袍的身影在梧桐樹下凝立。趙女士的手掌撫過樹乾痂痕,像在觸摸某具隱形的棺槨。
"老周走那天,我正在講《項脊軒誌》。"她落座時衣襟窸窣作響,第三顆盤扣暗袋裡三粒安眠藥輕輕碰撞,"講到"庭有枇杷樹",粉筆突然斷成三截。"褪色的備課筆記在膝頭攤開,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半片枇杷葉標本。
陳淑芬的指尖掠過鋼琴鍵,《茉莉花》的旋律驚起銀杏雨。她掀開琴凳,取出女兒夭折時的病危通知書:"讓我們給痛苦找個容器。"泛藍的紙張上,"呼吸衰竭"的診斷字跡被淚水暈開,與趙女士筆記上的枇杷葉脈絡疊成重影。
"其實他最討厭枇杷,過敏。"趙女士突然輕笑,旗袍盤扣繃斷的瞬間,安眠藥丸滾入琴凳縫隙。陳淑芬蹲身撿拾時,瞥見自己腕間的住院腕帶——二十年來從未摘下,塑料條上的"產房302"已褪成淡青。
教堂晚鐘撞碎暮色時,她們將悼詞碎片折成紙船。趙女士的鋼筆在船舷寫下"周明遠19682019",陳淑芬添上"陳小滿19991999"。紙船艦隊駛入診所後院的人工溪流,載著兩個女人半生的月光。
第二次谘詢:冰裂紋的呼吸
寒露的晨霧在青瓷胚上凝結成珠,趙女士抱來亡夫打碎的龍泉青瓷茶具。瓷片邊緣的血跡已氧化成褐斑,像乾涸的淚痕滲入冰裂紋。
"真正的冰裂紋需要三次煆燒。"陳淑芬點燃窯爐,火光在她眼角的皺紋裡跳躍。趙女士握刻刀的手不住顫抖,刀尖在瓷胚遊走如尋找歸途的孤魂。當《江城子》詞句"十年生死兩茫茫"刻到第七遍,窯溫升至1280c。
"殯儀館那天"瓷胚突然迸裂的脆響截斷話語,趙女士的淚墜入窯火化作青煙,"我藏了他一綹頭發在粉筆盒。"陳淑芬的藥櫃深處,女兒繈褓裡的胎發正在玻璃瓶中蜷縮。兩團灰燼在熱浪中盤旋上升,最終在排煙口相擁消散。
冷卻後的青瓷碗盛滿月光,裂紋如星河貫穿"周明遠"的篆刻。趙女士的指尖撫過冰裂紋,突然說:"這裂紋多像我們結婚證上的折痕。"
第三次谘詢:中藥敘事詩
霜降日的藥坊蒸騰著往事,陳淑芬拉開當歸抽屜:"此藥當歸不歸時,最是斷腸。"趙女士將亡夫的降壓藥倒入銅臼,琥珀色的藥片與茯苓、遠誌碰撞出往事的碎屑。
"他走前最後句話是"作業本第38頁""藥杵撞擊聲填補喪鐘的餘韻,"我翻了半年,發現是提醒關煤氣。"陳淑芬的圍裙沾滿藥粉,二十年未啟封的奶粉罐在角落滲出乳香。她們把藥方抄在青花瓷片上,遠誌的苦混著陳皮的澀在舌尖交織。
窗外的銀杏葉飄入銅臼,與女兒彌留時緊攥的梧桐葉疊成重影。趙女士突然舉起冰裂紋青瓷碗:"看,裂縫裡能長出新的星空。"逆光中,陳淑芬瞥見碗底隱約的指紋——那弧度與女兒出生時的足印驚人相似。
第四次谘詢:金繕月光
冬至夜的月光在琉璃窯流淌成河,趙女士將青瓷碎片投入坩堝。熔化的矽酸鹽液體泛著幽藍,宛如封存多年的眼淚終於沸騰。"日本匠人用金漆修補殘缺,"陳淑芬撒入金粉,"謂之金繕。"
她們在琉璃液中摻入銀杏灰燼,冷卻時的劈啪聲令人想起骨骼生長的輕響。當廣場舞隊的新譜《茉莉花》漫過教堂彩窗,趙女士解開旗袍盤扣,安眠藥丸墜入咕嘟冒泡的糖藕砂鍋。
"今晚我要看著月亮入眠。"她的旗袍下擺繡著亡夫批改的作文片段,某處紅批在月光下滲出:"此處應有光。"陳淑芬的藥櫃悄然洞開,女兒的胎發乘著穿堂風,輕輕落在琉璃器的金繕裂痕間。
終章:冰裂紋裡的除夕
除夕夜的教堂廣場,趙女士領著學生朗誦新編《項脊軒誌》。冰裂紋青瓷碗盛著桂花糖藕,金絲在裂紋間流淌如熔化的月光。陳淑芬掀開砂鍋,二十年的奶粉終於化入藕孔。
當跨年鐘聲撞碎彩窗投影,琉璃器皿中的金粉突然迸射星光。趙女士的銀杏刺繡吸收著月華,而診所琴凳下的安眠藥丸,此刻正與陳小滿的病危通知書靜靜相擁。兩個女人的悼亡艦隊仍在溪流漂浮,每艘紙船都載著重新定義的月光。
風雪突至,陳淑芬的廣場舞隊卻舞得更熾烈。紅綢扇掠過之處,冰裂紋中的金粉如螢火升騰,在教堂尖頂彙成新的銀河。而砂鍋深處,那三粒安眠藥早已熬成蜜,甜得足以融化所有未亡人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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