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刻度
聖母像的衣褶裡卡著半片木棉花絮，我盯著診室西牆的百年落地鐘，黃銅鐘擺在15:07的位置凝成琥珀。這是鄭明浩第一百二十七次診療，他正在教堂側門喂那群流浪貓，印著芝士漢堡的t恤被風吹得鼓脹如帆。
暴雨預警的短信震醒休眠的電腦屏幕時，我聞到了創可貼下滲出的藥味。三天前他在遊戲直播中咬破的嘴唇結了痂，此刻正被金屬打火機灼烤出細小的爆裂聲。
"春麗需要多少卡路裡完成一次旋風腿？"
我拋出精心設計的角色卡，水彩繪製的格鬥少女在卡麵騰空躍起。鄭明浩指間的火苗突然失控，火舌卷走春麗發髻上的絹花，在空氣裡燒出一串焦糖味的歎息。
他的瞳孔在觸及卡麵數值時縮成針尖："你們這些正常人根本"打火機重重砸向沙盤，塑料士兵的刺刀挑翻了微型便利店模型，"去年全球賽決勝局，我就是因為賽前吃了該死的生日蛋糕！"
教堂鐘聲撞碎了他的尾音。我掀開落地鐘的檢修蓋，發現停擺的齒輪間卡著半塊風乾蝦餃——正是上周治療時他偷偷吐掉的"彈藥"。窗外烏雲在珠江水麵投下饑餓的陰影，診室突然陷入暴雨前特有的青灰色調。
"知道為什麼春麗的腿環是金紅色嗎？"我用鑷子夾出蝦餃殘渣，"這是行為強化中的視覺標記，就像你鎖骨上每天更換的卡通創可貼。"
他的手指猛然捂住妙蛙種子貼紙，地下室突然傳來街機啟動的電子音效。百年鐘擺在此刻掙脫時間淤塞，晃動的陰影正巧與他鎖骨傷痕重疊成展翅的鷹。
地下聖所
熒光漆繪製的《街霸》角色在樓梯間逐一亮相，地下室的鐵門推開時，十二台街機屏幕同時綻放藍光。鄭明浩踉蹌著撞向那台紅色限定機箱，2013年全球賽的金屬貼標在他眼底燒出兩團磷火。
"千裂腳需要450大卡。"我將營養劑試管插入特製卡槽，春麗的血條隨著卡路裡數值開始流動，"而你昨天攝入的，隻夠釋放半個波動拳。"
他拆卸能量棒的動作像在肢解仇敵，蛋白粉在控製台鋪成雪原。當暴雨擊穿教堂彩窗時，地下室突然陷入黑暗。葡萄汁的投影從破碎的聖餐圖流淌而下，在他脖頸蜿蜒成能量補充的虛擬管線。
"十二歲那碗泡麵"他的指甲在搖杆上刮出刺響，"我媽把整鍋熱油潑過來時，我竟然張大嘴去接。"
應急燈亮起的刹那，我看見他撕開的創可貼下藏著褐色星芒。沙盤上的玩具兵正在圍攻泡麵城堡，我按下隱藏按鈕，1988年產的大白兔奶糖從彈藥箱彈射而出，精準落進他痙攣的掌心。
"治療師守則第三條，"我扯斷珍珠項鏈串成臨時血條顯示器，"當患者開始分享創傷，治療師必須同步暴露傷口。"玫瑰紋身貼掀起的瞬間，兩道鎖骨傷痕在黑暗中對撞出火花。
饑餓回聲
鄭明浩的胃部發出電子合成器般的轟鳴。我們將蝦餃凍成遊戲代幣，每次必殺技兌換的食物必須在倒計時結束前吞咽。他的喉結滾動聲混著隆的波動拳音效，在教堂地下譜寫出怪誕的生命協奏曲。
"直播時我發明了空氣漢堡。"他突襲成功時獲得講述權，"兩千萬觀眾看著我把虛擬薯條送進嘴裡，打賞特效炸滿屏的瞬間"他的手指突然插入喉嚨，"嘔出來的胃酸都是金色的。"
暴雨在淩晨三點達到高潮。我們蜷在遊戲光碟堆成的掩體後，用健身手環監測他的咀嚼頻率。當他終於完整吃下第六個蝦餃時，所有街機屏幕突然播放起2013年全球賽錄像——那個因低血糖昏迷在賽場的天才少年，此刻正被暴雨衝刷出新的像素。
"你看，我們都在和食物打仗。"我調出母親1992年燒毀的麥芽糖罐照片，"當年我偷吃的每一口，都是用縫衣針挑破水泡換來的。"
他突然抓住我的運動相機，鏡頭對準鎖骨傷痕："直播間的家人們，今天我們要通關的是"他的聲音被百年鐘擺的整點報時斬斷，春麗的腿環倒影在蔬菜汁裡晃成金色漣漪。
新生算法
八月七日，鄭明浩的保溫飯盒裝著胡蘿卜雕的波動拳特效。他鎖骨處貼著自製的春麗創可貼，遊戲直播間的背景換成了我的營養元素周期表。
"方醫生，這個換算程式有問題。"他在教堂彩窗投射的光譜裡劃動平板，"古烈的音速手刀應該消耗"
彌撒鐘聲淹沒了專業術語。我注意到他指甲縫裡殘留的蝦餃碎屑，那是比任何量表數據都真實的康複證據。當他展示用代餐粉調製的"能量藥劑"時，暴雨留下的水痕正從聖母像眼角緩緩蒸發。
暮色降臨時，我們站在教堂頂層調試新設備。珠江對岸的霓虹燈牌亮起"歡迎來到餓狼傳說"的字樣，鄭明浩的無人機掠過水麵，空投的蛋白棒包裝上印著春麗的勝利手勢。
"其實你紋身貼下麵"他轉動著運動相機，鏡頭突然轉向夜市升騰的炊煙。我按下百年落地鐘的報時暫停鍵，在最新診療記錄裡寫下：當饑餓成為通關密語，創可貼便是勇者的勳章。
暴雨在記憶裡循環播放，而我們在遊戲結束的餘韻中，學會了用必殺技的弧度丈量生命的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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