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診室的百葉窗永遠保持著15度傾斜，這個角度既能過濾珠江水麵刺眼的粼光，又不會完全阻隔木棉樹在玻璃上搖曳的暗影。2015年深秋的某個傍晚，當那個渾身嵌滿活性炭顆粒的男人撞開玻璃門時，掛在門楣的空氣鳳梨正隨著氣流劇烈顫動。
"方醫生，我需要三台工業級空氣淨化器。"男人扯下改裝成檢測儀的防毒麵具，露出被金屬支架壓出紅痕的臉。指甲縫裡的黑色顆粒隨著他捶打桌麵的動作簌簌掉落，在診室柚木地板上滾成細小的軌跡。
我的視線掃過他的領口——定製襯衫第二顆紐扣印著比特大陸的lo。在他第三次把手伸向喉結時，我按下藏在抽屜裡的緊急報警器解除鍵："吳先生，您礦場的服務器需要更換冷卻液了。"
診室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男人抽搐的指尖懸停在半空，監測儀發出尖銳的蜂鳴：p25數值在潔淨空氣裡詭異地飆升到500。我起身推開臨江的飄窗，鹹腥的江風卷著教堂晚禱鐘聲湧入，將他口罩濾芯裡的活性炭吹散成一片黑霧。
"上周比特幣跌破200美元時，您是不是正在給礦機更換散熱矽脂？"我抽出夾在《行為矯正原理》裡的照片，那是去年在青海湖拍攝的候鳥群，灰雁翅膀劃出的弧線與病人此刻痙攣的呼吸頻率驚人相似。
吳啟明的瞳孔在防藍光鏡片後劇烈收縮。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像極了那些超頻運轉的顯卡電路："那天機房溫度突然升到45度，所有螞蟻礦機的算力都在暴跌我的肺裡我的肺裡灌滿了融化的集成電路板！"
診療記錄片段
患者：吳啟明36歲
呼吸模式：胸式呼吸占93橫膈膜活動度＜2
焦慮觸發點：數字貨幣行情波動與機房散熱警報
異常行為：每日用活性炭粉末擦洗氣管鏡影像圖
當珠江被晚霞染成鏽紅色時，我帶著吳啟明來到教堂後的親水平台。潮水正在退去，露出堤岸上墨綠色的苔蘚，像極了計算機主板上的電容陣列。
"脫鞋。"我把便攜式血氧儀夾在他中指，"記得你在青海看到的斑頭雁嗎？它們飛越喜馬拉雅時，每分鐘心跳會從300次降到7次。"
吳啟明的腳趾剛觸到江水就劇烈抽搐，監測儀顯示呼吸頻率瞬間飆到38次/分鐘。我按住他想要去掏活性炭的手，將pro鏡頭對準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現在我要你想象自己是一台礦機，而珠江就是你的冷卻池。"
當第一波潮水漫過他痙攣的小腿肚時，這個擁有三千台asic礦機的男人發出了幼獸般的嗚咽。我打開手機播放比特幣交易提示音，看著他脖頸後的汗水在暮色中蒸騰成蒼白的霧。
"深呼吸不是用肺，是用橫膈膜。"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就像給礦機更換液冷係統，要讓氣流沉到丹田的蓄水池。"
行為矯正日誌
第3次暴露療法：
1在聽到比特幣提示音時進行箱式呼吸（478模式）
2用恒溫泳池模擬礦機冷卻液循環
3將活性炭替換為珠江底淤泥進行係統脫敏
冬至前夜，吳啟明帶來了礦場的監控錄像。視頻裡排列成軍陣的礦機閃爍著幽藍的光，冷卻塔排出的水蒸氣在天花板凝結成詭異的鐘乳石。當畫麵切換到地下儲液罐時，我按下了暫停鍵——閥門接口處的冰霜正在以違背物理規律的速度蔓延。
"這些冷卻液是托人在東莞黑市配的。"吳啟明用瑞士軍刀刮著指甲縫，"他們說摻了氟利昂可以讓礦機降溫更快，但上周開始"他的聲音突然被劇烈的咳嗽掐斷，吐出的紙巾上沾著亮晶晶的金屬粉末。
我聞到了記憶深處的味道。二十年前在東京灣潛水時，那些被工業廢水腐蝕的珊瑚礁也散發著同樣的甜腥。此刻診室牆上的掛鐘正指向淩晨三點，比特幣的又一輪暴跌讓整個珠江新城的服務器機房都在發出哀鳴。
"帶我去礦場。"我抓起急救包裡的腎上腺素筆，"不是你的肺在融化，是冷卻係統在泄漏氟利昂。你聽見那些結霜的聲音了嗎？那是臭氧層破洞的呼嘯。"
當防毒麵具的視窗被礦場綠光填滿時，我終於明白吳啟明的窒息恐懼從何而來。成噸的氟利昂從鏽蝕的管道噴湧而出，在服務器表麵鍍上一層死亡冰晶。吳啟明蜷縮在總控台前，手指在鍵盤上敲出雜亂無章的摩斯密碼。
"方醫生呼吸呼吸要破產了"他的瞳孔開始擴散，監測儀顯示血氧飽和度已跌至70。我扯下牆上掛著的消防斧，對準冷卻液主管道狠狠劈下。
零下五十度的液氮如困獸出籠，卻在觸碰到我揚起的跆拳道腰帶時驟然轉向。二十年前在北海道特訓時學會的旋風踢，此刻在礦場警報聲中劃出完美的拋物線。當最後一絲氟利昂消失在應急排風管時，吳啟明的指甲縫裡不再有活性炭掉落，取而代之的是珠江淤泥濕潤的腥鹹。
三個月後，我在青海湖畔收到一張照片。畫麵裡的男人正在給斑頭雁安裝追蹤器，他脖頸上的防毒麵具已經改造成微型空氣質量監測站。比特幣的漲跌曲線依然在手機屏幕上跳動，但此刻更清晰的是鏡頭裡藏羚羊的呼吸，正與雲端翱翔的候鳥保持著相同的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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