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幕後還有人在熱身,一群孩子往裡鑽。
劉三丙也要往裡鑽,結果恰好碰到了錢進,被錢進拎著後衣領拎回來:
“想學唱戲?那你不先學好文化?過了年你們兄弟都得去上學!”
“不是唱戲,裡麵是耍雜耍的,裡麵有些好東西——大年初一你就知道了。”劉三丙作出神神秘秘的樣子。
錢進擠進後台看,有個漢子正袒胸露乳在練習吞寶劍。
原來是雜耍班子在裡麵熱身,準備接替宣傳隊登台演出。
魏清歡拉著錢進的手擠過看戲的人群進娘娘宮,說:“這裡麵應該沒什麼人。”
錢進理解。
過去十年不準給宮裡上香,甚至娘娘的金身都被砸壞了,如今裡頭沒了廟祝,應該長滿雜草了。
結果一進門出乎預料。
又是一個摩肩擦踵!
但他們不是來上香上供的,現在主殿裡頭的娘娘金身還是破碎的呢。
這些人是拖家帶口、情侶攜手來買吃的。
不知道是哪個天才的主意,人民勞動食堂在人家娘娘宮的大院裡頭!
好幾口火爐一字排開,上麵鋁鍋熱氣騰騰。
麻辣燙、關東煮,旁邊還撐開了六個烤爐正在炊煙嫋嫋。
錢進一進門,麻辣燙的麻味頭一次被壓製,烤麵餅的孜然香隨風在大院裡打轉:
“給我烤兩個麵餅……”
“同誌,我家五個麵餅好了沒有?”
“我們早就給錢了,怎麼我們烤豆腐還不行?”
燒烤攤子最熱鬨。
一個麵餅進貨價是六分錢,燒烤以後賣兩毛錢。
食客如雲。
主要是烤餅需要往上刷油撒料,錢進要求周山湖代領給的燒烤隊伍必須舍得用油用料,所以味道很好,在顧客眼裡也值當:
麵餅不貴油很貴。
他們合計過了,一個麵餅連油帶料就得用一毛錢,再刨去麵餅本身價格,實際上一個烤餅沒有多少利潤。
這種情況下顧客覺得自己賺了,便舍得來買烤餅吃。
畢竟燒烤料是尋常人家搞不到的東西,烤餅是他們想做也做不了的美食。
再加上烤餅足夠實惠,哪怕是來趕廟會的農民碰到了都要給孩子買兩個打打饞蟲。
又好吃又填肚子又有營養,自然受到歡迎。
反而烤豆腐買的少。
相比一個就有三兩重的烤餅,同樣價格的烤豆腐隻有一串,過日子的老百姓覺得華而不實。
錢進一看人民流動食堂出現了,就讓張愛軍把海帶結給送進去。
朱韜等人忙活的滿頭大汗,一時之間都顧不上跟錢進打招呼。
倒是周山湖手巧且快,麵前烤爐滿滿的都是烤餅,他還有空子跟錢進點頭:“錢總隊過來視察工作?”
“過來玩呢。”錢進擠過去打了個招呼,“你們忙吧,注意彆收錯錢。”
周山湖扭頭往旁邊努嘴示意:“我爸帶了鄰居會計大哥來幫忙呢。”
錢進一看,好幾個生麵孔。
難怪燒烤隊這邊能忙活過來,老少爺們齊上陣。
周師傅看到他後笑了起來,錢進便調侃:“周師傅,這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啊。”
周師傅笑的更是燦爛。
他自己搭人情找左鄰右舍來幫忙,不圖彆的,就是想讓鄰居們都看自家兒子改邪歸正了,如今兒子是有好工作的,並不像以前在社會上胡混了。
人民流動食堂忙的不行,錢進沒多逗留,轉身離開。
娘娘宮大院裡有一條路被踩了出來,這條路直通許願林。
諸多林木上飄著密密麻麻的布條,整體來說布條分兩個極端,有的是灰白色,有的是鮮紅色。
其實它們本色都是鮮紅,隻是過去十年不允許搞封建迷信活動,娘娘宮裡有小兵小將看守,所以沒有新的許願紅布條掛上。
去年過年開始沒人管了,又有老人來掛布條。
今天來的人更多了,幾乎都是老人,少數是中年人,青年和孩子一個沒有。
魏清歡不管彆人,她提前準備了許願紅布條,找了根樹枝踮腳係上祈福結。
錢進笑道:“你許什麼願?”
魏清歡說道:“這可不能告訴你,隻能告訴娘娘。”
“你是人民教師還信這個?”魏雄圖搖頭。
魏清歡瞪了哥哥一眼:“這隻是傳統活動而已,難道我還真指望有神明保佑咱?”
“過年不就是傳統活動嗎?我是想要增加點過年的氣氛。”
小胖丫在樹下用樹枝捅來捅去。
錢進問她:“你在乾嘛?”
小胖丫伸手指做噤聲狀,繼續彎腰低頭捅。
魏清歡喊她出門。
小胖丫撒丫子跑過來,悄悄往錢進手裡塞東西。
入手冰涼。
竟然是銅錢!
錢進看看乾隆通寶又吃驚的看小胖丫:“剛才撿的?”
小胖丫得意的點點頭:“三哥說姑父要這個,看到了就要撿給姑父。”
三哥自然是劉三丙。
錢進哭笑不得,隻好摸摸她的小腦瓜說:“你還想要什麼?姑父給你買。”
“要炮仗!”小胖丫開心的說。
鞭炮攤在後山位置。
不斷有攤主點燃二踢腳,巨響震得牆頭樹梢上的積雪簌簌而落。
這裡也有熟人,泰山路好幾個調皮孩子擠在前麵,一旦有啞炮出現,他們就上去哄搶撿起,然後拆開取火藥,灌進鏈條槍裡。
錢進把他們給拽走:“不準撿啞炮,多危險啊,萬一延時爆炸傷了手,你們家裡這個年就彆過了。”
在廟會上轉了一圈,錢進知道了賣海貨的攤位在什麼地方,便帶著張愛軍擠進去買大黃魚。
他以為這年頭野生大黃魚會很多,結果往攤位上一看隻有寥寥幾條。
錢進挺納悶:“大黃魚怎麼這麼少?”
攤上殺魚的漢子隨口解釋道:“這兩年東海沒有多少大黃魚了。”
“72年開始大規模捕撈大黃魚,豐產了兩年,到74年就少了,去年更少了,今年還要少。”
“咱海濱市不出產大黃魚,老百姓也不太吃這個,這樣本來漁獲就少,來到咱海濱的大黃魚當然更少!”
這涉及到錢進剛發現的生財之道,必須得知根知底。
於是他掏出香煙給附近攤位上的漁民和售貨員發煙,跟他們閒聊起了大黃魚。
恰好這裡售貨員有魔都人,了解大黃魚的情況,便叼著煙給他講了講。
原來大黃魚以前是東海的四大漁產,出產量極多,倒了漁汛期一對漁輪一網就捕到十多萬斤大黃魚。
於是一到汛期,大黃魚就多得鋪天蓋地:
“那時候的十六鋪、吳淞水產碼頭上,我們經常用一種三輪腳踏載貨車裝運黃魚,時間長了,就連這種三輪車都改名叫黃魚車了。”
另一個年長漁民笑道:“確實,剛建國那會尤其多。”
“當時東海盛產黃魚但缺少冰庫保存,政府允許分期付款買黃魚,以解決掉成堆的黃魚,並把這種方式稱為買愛國黃魚。”
“那時候海濱城裡也賣黃魚,不過不是賣鹹魚或者鮮魚,是讓副食品店用麵粉裹了油炸然後沿街叫賣,多少錢一條?五分錢!”
又有買魚的客人聞言聊了起來:
“這得有年頭的事了,那會我還上初中呢,當時沿街都有賣黃魚的,我爸最愛買了,他說能吃黃魚兼愛國,一舉兩得。”
“當時買其他罐頭怎麼也得一塊兩塊,油炸黃魚罐頭最便宜,才三毛錢一罐。”
“我上學就帶這個,一罐罐頭配一毛錢粗乾糧能吃四天,我們同學都這麼吃,這叫吃一毛。”
錢進說道:“我知道了,當時捕撈的太過分,導致現在沒有魚了?”
漁民們點頭。
有人拿起一條大黃魚給錢進看:“這魚的腦袋裡有石頭,南方方麵了一個敲罟捕魚法。”
“到了魚汛期,他們同時出動幾十條漁船,發現並包圍大黃魚群後,讓中間兩艘大漁船張好網,再用二三十條小船在大船前圍成半圓圈,你看每艘小船3個人,一人搖櫓,兩人敲打綁在船幫上的竹杠。”
“竹杠在水裡震動,可以把黃魚震昏,船隊再把昏死的魚群趕入大船張開的網裡。”
錢進徹底明白了:“這樣一來,不管是大魚小魚都跑不了啊。”
這效果堪比電魚了。
“誰說不是?”漁民表情複雜。
“敲竹杠這口子一開,整個魚群不管老的小的,統統得死。”
“1974年最厲害,江南組織了近2000條機帆船前往大黃魚的主要越冬場外海中央漁場圍捕,一下子端了大黃魚的老窩。”
“這一年大黃魚產量到了十好幾萬噸,多的吃不了都堆積在岸上爛掉了。”
“到了75年隻剩下幾千噸,到了今年你猜還有多少產量?”
漁民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一臉篤定:“你看著吧,連一千噸也沒有了!”
錢進聞言歎氣。
然後還猶豫什麼呢?
都愣著乾什麼?
把附近攤位上的大黃魚全部一網打儘,不管大的小的,統統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