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時候終於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相貌,頓時低呼一聲:“是個洋鬼子!”
此話一出,更多人仔細盯著錢進看。
但沒人將手電筒照到他臉上。
這在黑市是禁令。
乾部拿起手機翻來覆去看,然後壓低聲音說:“八十塊,我馬上拿走。”
說著從內兜掏出一疊大團結。
錢進笑著搖頭:“NONONO,我的朋友,這是鬆下、這是索尼、這是三洋,這都是世界聞名的產品。”
“八十塊我知道,你們國家的收音機可以八十塊,但是這些不行,抱歉朋友,這些我買的時候就很貴,所以我現在給它們定價是200元。”
“不還價!”
人群裡繼續交頭接耳。
錢進又往外掏出糖果出售。
小物件的出現讓交易像開了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連帶著大件也能出售。
因為他要價確實不高。
要知道黑市這地方可不是能撿便宜的地方,恰好相反,這裡很多商品都要比市場價貴的多。
畢竟黑市出售的商品要麼不要票證,要麼就是不限製購買資格,這種情況下價格自然比正常情況下更貴。
錢進這裡大量出售洋商品的消息迅速傳遍黑市,圍上來的客戶越來越多,懂行的人也越來越多。
於是他的兩個編織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他的褲兜、衣袋裡都塞滿了錢和票證。
就在他忙活的時候,有幾條壯漢推搡開人群擠了上來。
錢進手上一頓。
他迅速掃視四周,發現人群外圍還站著幾個穿軍大衣的壯漢,正冷冷地注視著這邊火爆的交易場麵。
對此他不太害怕。
沒有三分三,豈能上梁山?
他不光帶著槍還是帶著大功率手電筒,二者結合就是黑市的核武器:
大功率手電筒能致盲,槍械能要命。
要是有人想對他圖謀不軌他就將手電筒開全功率照人的眼睛,到時候再開兩槍,那就算是張愛軍這種戰鬥機器也得趴地上老老實實。
所以他有條不紊的繼續售貨。
圍上來的人群越來越大。
然後在他賣出一台錄音機後,人群突然像摩西分紅海般分開,一個穿皮夾克、梳大背頭的男人踱步而來。
男人披著個軍綠棉衣、戴了個大墨鏡,手裡盤著兩個鋥亮的核桃,看起來很有派頭。
但錢進一眼認出這個逼的身份。
賈有成!
這是他曾經坑過的賈有成!
這逼也化了妝,臉上還貼了條傷疤,看起來挺彪悍的樣子,把錢進都給彪樂了。
“洋同誌生意不錯啊。”賈有成在攤位前站定,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在甲港這塊地界上,新來的朋友是不是該先拜拜碼頭?”
錢進感到周圍的目光刺在了自己身上。
他慢慢站起身,說道:“夥計,你是這裡的老大?”
賈有成不說話隻是嗤笑一聲,猛地伸手摘掉了錢進的口罩。
他身邊手下配合的抬起手電,強光刺在了錢進臉上。
人群中響起一陣低語。
他們看清了錢進的白膚金發和洋老頭的樣子。
錢進當做反應不及,趕緊將口罩戴上:“嘿,先生,你想乾什麼?”
賈有成眯起眼睛,突然用英語說了句:“Welcome·to·HaiBinCity。”
錢進心跳漏了半拍。
他可是知道賈有成懂英文,而且說的比他這個勉強過四級的大學生可強多了。
還好他也算做了準備,於是就回答說:“ThankYou,Bro,但我是愛爾蘭人,我們不說英語。”
賈有成一愣,然後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改用中文說道:“特老兄中文不錯啊,連拜碼頭都聽得懂?”
不等錢進回答,他隨手拿起攤位上最後一把瑞士軍刀在手裡拋了拋,讚歎道:“好東西,一刀多用,你們洋鬼子的腦袋真不一般。”
“這東西多少錢?我出五塊。”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瑞士軍刀標價十五,很搶手。
另外這最後一把瑞士軍刀也在剛才被個小夥子給看中了。
錢進看到想買軍刀的小夥子縮在人群裡,敢怒不敢言。
見此他痛快的說:“這位老大如果喜歡,那我送給你,當交個朋友。”
賈有成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有意思!”
然後他又猛的收起笑容、眯著眼睛說道:“但這禮物是不是有點太輕了?”
“我們中國是禮儀之邦,到朋友家裡第一次上門都得帶厚禮,隻帶一個萬能小刀具就算完事?”
他的眼睛看向電視機。
其貪婪之心毫不遮擋。
錢進才不舍得給他電視機呢,但他知曉此人的貪婪,心思急轉,有了打發他的想法。
一邊琢磨,他一邊招招手說道:“老大,讓我們找個地方談幾句?”
賈有成對身邊的大漢們點點頭。
大漢們裡外結合開始趕人:“這裡先不做生意了、不做生意了。”
“各位老少爺們讓一讓,配合一下,讓一讓。”
“他媽給你臉了?趕緊滾蛋!”
本來烏壓壓的圍觀人群頓時被清理一空。
錢進倒是沒想到賈有成在甲港黑市敢這麼霸道,看來這貨擁有的能量超出自己預料了。
等到手下也離開,賈有成剝開一塊俄羅斯奶油糖塞進嘴裡,慢條斯理的說:“談什麼?現在可以談了。”
“嗯,這資本主義還是有可取之處,你們的糖挺好吃,又香又甜。”
錢進說道:“我想談的是大生意,我手上有很多東西,很多很多這樣的東西。”
“可我在你們的城市隻停留三天,然後我要去你們的首都。”
“所以我今天來黑市,並非是為了賣貨,而是……”
他比劃了個數錢的姿勢。
賈有成明白他的意思後一把摘掉了墨鏡,露出老奸巨猾的樣子:
“你要找個大買家?”
錢進點點頭:“Yes,可以這麼說,我想要找個合作夥伴,一起發財。”
賈有成立馬霸道的說:“你要找的就是我,說說吧,怎麼發財?”
錢進說道:“兩種方案,夥計。”
“一種是你有足夠的錢,那你作為批發商,一起吃掉我手裡的貨。”
“一種是你沒有足夠的錢,那我們合作,我提供貨源你帶人賣貨,賺到的錢,我們一人分一半。”
聽到這話,賈有成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起來。
他第一反應是狐疑:“啊?你有很多貨嗎?當真要跟我合作?”
錢進說道:“當然、當然,我如果不是真要跟你合作,為什麼要跟你聊這些呢?耽誤時間嗎?”
賈有成還是狐疑:“你知道什麼是緩兵之計嗎?我認為你在進行緩兵之計。”
錢進說道:“夥計,我學過中文,我可以做翻譯,可我並沒有很了解你們中國文化,請你告訴我,什麼叫緩兵之計?”
賈有成翻譯了這個詞。
錢進便笑了起來:“你認為我害怕你?我在這裡害怕你?”
“不如這樣,你來傷害我或者綁架我,又或者把我怎麼樣,沒關係,你可以隨便對付我。”
“到時候肯定會驚動你們國家的治安員,讓我們看看治安員會怎麼懲戒你我!”
“或許我還得告訴你一點消息,我之所以很懂你們中國話,我之所以要去你們的首都,是因為我有親人在你們國家擔任駐外大使職務!”
這番話把賈有成給震懾住了。
當下老百姓受製於信息傳遞速度和學曆眼界,其實很好糊弄。
賈有成不是普通老百姓,卻也無法去驗證這番話的真假。
特彆是錢進還很淡定的給了他一個名字:“布倫丹·布魯斯南,這是我的親弟弟,他現在在你們首都朝陽區的天澤路上當一等秘書。”
“他的上司是克洛德·阿爾諾,夥計,如果你了解你們國家的外交新聞,那你應該知道這個名字,他是我們國家的駐華大使!”
“所以夥計,你認為我會怕你?夥計,我隻是在你們這裡賣一些東西,我沒有詐騙誰也沒去傷害誰,即使被你們治安局抓捕了,他們不會懲罰我,我很清楚這點。”
“實際上我已經乾過這種事了,上次是在魔都這麼乾的,我已經探過路了,否則這次我怎麼會帶上那麼多家夥來呢?”
他知道賈有成不可能去調查自己的身份。
畢竟對方隻是個撈偏門的工人頭目而已。
不過如果賈有成真去調查了他也不怕,因為他報出來的人名是真實人物。
克洛德·阿爾諾是本屆法蘭西駐華大使,他從1975年赴任,迄今在任。
布倫丹·布魯斯南則是他的一等秘書,這都是他在報紙上看到過記下來的名字,平時沒任何卵用,如今卻起了大用。
錢進的話邏輯上沒有錯,他又給出人名做證據,賈有成的懷疑心思頓時削弱很多。
他背著手走了幾步,壓低聲音說道:“明天午夜,你去117號倉庫,我帶著錢在那裡等著你。”
話說完他把軍刀揣進兜裡,轉身離去。
他的幾個手下惡狠狠地掃視一圈人群,跟著離開了。
錢進長舒一口氣,發現心跳還是加快了。
之前被驅散的人群呼啦啦又圍上來,有人繼續買貨有人則友好的提醒他:
“外國同誌,你最好小心點,剛才找你的那個是我們這個城市最有能量的人之一,他手下人多,他在官場也有很多靠山,如果你跟他鬨了不愉快,後麵最好彆下船了。”
錢進明麵上向他道謝。
心裡暗罵賈有成是個傻逼。
不用說這個‘好心人’是賈有成安排的,貌似是在友善提醒他,其實從側麵幫賈有成吹牛逼呢。
還‘最有能量’,還‘手下人多’,還‘官場有靠山’。
錢進知道這都是瞎扯。
不過賈有成手上確實有錢,他這次得想點辦法把這些錢給坑到手裡來。
商品已經賣的差不多了,他知道自己如今很惹眼,於是便加快了處理速度,後麵的小商品幾乎是半賣半送。
不到五分鐘,攤位就清空了。
收起袋子錢進沒有采購,而是迅速離開黑市,他繞了七八個彎,發現身後還是有人跟蹤自己。
這樣他索性打了個埋伏,等跟蹤的三人追上來,直接從拐角打開強光手電。
全功率開乾!
三人正急匆匆的找人,突然就找到了個太陽。
他們慘叫著便捂著眼睛蹲在了地上。
錢進不管後續,立馬關閉手電筒繼續跑路,再度拐過幾個倉庫確定沒人跟蹤他才摘掉假發、皮套和眼鏡。
他在倉庫裡換回平時的衣服,回到工人新村。
今晚魏清歡住了筒子樓,工人新村的房子裡隻有他自己一個人。
錢進打開台燈清點今晚的收入——
不算各種票證,光現金就有八千四百六十七元八角二分。
幾乎乾出一個萬元戶來!
所以難怪他的攤子會驚動賈有成,生意做的太大了!
接下來他得琢磨一下怎麼坑賈有成一筆。
這貨欠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