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鹹菜和辣椒、大蒜的味道來壓製住河蚌的腥氣。
“刺啦——”
蚌肉片在熱油鍋裡卷起邊,鹹菜絲和紅辣椒往下一拋,鍋鏟翻飛間,玉色的蚌肉裹著黑褐色的鹹菜,鮮香混著辛辣迅速飄滿整個院子。
這道菜出鍋後,錢進便歇著了。
剩下的不管是炸魚是炒菜還是泥鰍燉豆腐都是吃熱的,他得卡著時間點進行。
他去大堂幫劉秀蘭招呼顧客,一如既往的熱情。
社員們跟他開玩笑,他便回以玩笑。
社員們打聽什麼這麼香,他就傳授廚藝:“炒菜好吃很簡單,多放油多放肉,沒的沒什麼竅門!”
這話引發哄堂大笑。
看看時間點差不多了,錢進又進入後院去忙活。
小河魚撈出來放在竹篩裡瀝水,銀白的魚鱗閃著細碎的光。
錢進抓起一把紅薯粉,小魚們在粉裡打個滾,下油鍋時“滋啦啦”響成一片。
這種小河魚、小河蝦不用處理也沒法處理,所以做起來很簡單。
炸好的小河魚撈出來時魚尾還翹著,金黃酥脆得像藝術品。
最費工夫的是泥鰍。
錢進按鐘見虎教的方法,把活泥鰍倒進涼水鍋,小火慢慢加熱。
水麵剛浮起白沫,就撈出來衝淨黏液。
嫩豆腐切方塊,和泥鰍一起下砂鍋,薑片、黃酒慢慢煨著,湯色漸漸變成奶白。
錢進把爐子引燃,將砂鍋放上去慢慢的小火燉煮。
這個菜不著急。
正所謂千滾豆腐萬滾魚,不怕燉。
錢進切了鹹菜絲留著待會出鍋用,搖頭晃腦的說:“吃了鹹菜滾豆腐,皇帝老兒不如吾……”
“劉科長到門口了!”趙大柱小跑著進來報信。
其實根本用不著他報信,錢進聽到吉普車的轟鳴聲了。
這樣就得趕緊準備蔬菜了。
三四月的香椿是好東西。
其實現在再吃已經晚點了,但是忠莊估計水土好,現在的香椿芽依然嬌嫩。
錢進從竹篾編的菜筐裡麵拎出一捆來,真是嫩得出水,掐一下嫩莖就滲出清香的汁液。
他把香椿放在案板上。
菜刀起落間,嫩芽變成均勻的細末,刀刃與砧板碰撞出清脆的節奏。
灶膛裡,鬆木柴“劈啪”作響,鐵鍋已經燒得泛青。
金黃的菜籽油滑入鍋底,騰起一縷青煙。
錢進將打散的雞蛋液傾入鍋中,蛋液瞬間膨脹成雲朵狀。
他手腕一抖,香椿碎天女散花般撒落,嫩綠撞上金黃,香氣“轟”地竄起來,熏得給他打下手的金海直咽口水。
錢進得意的問:“金哥,我這水平怎麼樣?”
金海豎起大拇指:“沒的說,就一個霸道。”
錢進說道:“要不然我給你家裡當大廚算了,到時候我給你招待客人。”
金海一聽就支支吾吾的了:“不不不,這不行,你是領導,我用不上領導,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哪能麻煩你這個領導……”
錢進看他態度覺得疑惑:“老哥,你啥意思?你還看不上我廚藝?”
金海急忙說:“哪能呀,我當然看得上。”
“說實話吧,是我家條件有限,沒有這麼多的調料和菜油給你造!”
錢進明白了。
這家夥的意思是,他做菜好吃全仗著用料足、用油多呢?
但金海確實說對了。
是這麼回事。
考慮到劉新輝的籍貫,錢進做了個蘸料。
青紅辣椒在石臼裡搗成碎末,蒜瓣拍扁切蓉。
鐵鍋再次燒熱,一勺豬油下去,辣椒蒜末爆香,再加上點醬油味精,這便足夠了。
金海另外買了一點苜蓿尖,這在當地叫草頭,也是春天的好東西。
但錢進不擅長做這個,金海便操刀自己上:“春天的草頭湯最是清爽。”
苜蓿尖兒最嫩了,放入清湯裡滾兩滾,碧綠的葉片襯著透亮的湯,漂亮的像是把春天給盛進了碗裡。
趙大柱為了在領導麵前好好表現,下鄉的時候東奔西走這會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他急忙搬來八仙桌,將一道道菜端了上去。
八仙桌上隻見香椿炒雞蛋金黃翠綠,辣炒田螺紅亮誘人,鹹菜河蚌濃香撲鼻,炸小魚堆成小山,草頭湯冒著熱氣。
不遠處的爐子上,還有個大砂鍋裡在咕嘟。
春日的陽光透過槐樹葉,在菜色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當樹葉搖曳,光斑便閃爍。
錢進伸了個懶腰。
此情此景,甚美!
“開飯啦!”錢進招呼起來。
劉新輝和司機洗了手跨進後院時,正看見他往茶杯裡斟酒。
濃鬱的香氣混著炊煙,正是最能打動人的鄉間煙火氣。
劉新輝心情大好、胃口大開:“小楊,幸虧咱們留下了,要不然可吃不到這樣的好菜呀。”
一個個酒杯倒滿。
酒香混著飯菜熱氣在槐樹蔭下氤氳開來。
劉秀蘭去關了門,掛上‘歇業’的牌子,然後急匆匆進來坐下。
她這一上午被折騰壞了。
小姑娘這輩子還沒有聞見過這麼多的香味!
落座之後,錢進讓劉新輝講話。
劉新輝不客氣,當真給他們來了一段思想教育課程。
最後他笑道:“來,錢主任,你也說兩句。”
錢進說道:“我就不去狗尾續貂了,劉科長說的太好了,咱們就牢記他的話吧,然後——都彆客氣,吃!”
劉新輝也餓了。
他解開中山裝最上麵的扣子,筷子衝著辣炒田螺便去了。
司機小楊介紹道:“你們真體貼人,領導最喜歡這一口了。”
劉秀蘭不說話,趕緊去夾香椿炒雞蛋。
金黃的蛋塊裹著翡翠般的香椿碎,邊緣微焦的褶皺裡還汪著油星。
她夾起一塊,蛋塊顫巍巍抖落幾粒嫩芽,入口時蓬鬆的蛋絮裹著香椿特有的清冽,“哢嚓”咬到嫩莖時迸出汁水,讓她忍不住輕歎了一聲。
好滿足哎!
金海剛才嘗過辣炒田螺的美妙滋味,這會終於開吃了,他直接上手抓了顆辣炒田螺。
錢進沒時間給田螺挨個捏斷螺尖,於是便體貼的準備了牙簽。
紅亮的螺殼沾著蒜末辣椒,他湊近“哧溜”一嘬,螺肉沒出來,但醬汁滑入口中,辣得他嘶哈倒吸氣卻停不下手。
劉秀蘭學著他的樣子嘬螺,她更嘬不出螺肉來,一時之間辣得姑娘鼻尖冒汗,辮梢都跟著一顫一顫的抖動。
劉新輝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同誌呀,吃不得辣。”
“那你們彆吸醬汁了,用這個挑螺肉吃,這田螺很好,螺肉很脆。”
金海訕笑道:“領導,這醬汁太好吃了,下酒正過癮。”
劉新輝點頭:“這個沒錯,辣炒田螺吃的就是個醬汁……”
“泥鰍好了!”錢進去揭開砂鍋蓋,奶白的湯汁‘咕嘟咕嘟’的冒泡。
豆腐塊在湯裡沉浮,泥鰍段已經燉得骨酥肉爛,撒上鹹菜蔥花,濃白湯麵上頓時翠生生地浮起了綠色。
錢進給每人盛了一碗。
劉新輝捧著碗先啜了口湯,鮮味順著喉頭滑下去,暖意頓時從胃裡漫到四肢百骸。
那條泥鰍用筷子輕輕一撥就散了架,褐色的魚皮下是白色的魚肉,隨著魚皮脫落,魚肉的白混入了豆腐裡,一片都是白。
他夾著豆腐蘸辣椒醬吃,讚不絕口:“錢主任,你這個廚藝應該去人民大會堂做國宴呀。”
“領導謬讚了,我還是服務咱老百姓吧,來,領導嘗嘗這個。”錢進說笑中用調羹給劉新輝舀了勺鹹菜炒河蚌。
蚌肉片已經卷成小卷,裹著黑褐色的鹹菜絲,熱油激出的鮮香直往人鼻子裡鑽。
劉新輝吃在嘴裡慢慢咀嚼,蚌肉脆嫩彈牙,鹹菜的酵香在齒間爆開,辣味後知後覺地從舌根漫上來,激得他趕緊灌了口酒:
“過癮!”
趙大柱的筷子尖正戳著條炸小河魚。
小魚通體金黃,尾巴還俏皮地翹著。
他小心翼翼咬掉魚頭,酥脆的魚鱗在齒間‘簌簌’碎裂,雪白的魚肉滾著紅薯粉的甘香。
魚腹裡還藏著段苦腸,那點恰到好處的清苦反倒襯得魚肉愈發鮮甜。
錢進看著他、金海和劉秀蘭吃的那個專心致誌的樣子,隻能搖頭。
看不到領導被辣的需要一碗湯嗎?
他又給劉新輝來了一碗草頭湯。
碧綠的苜蓿嫩尖在清湯裡舒展,湯麵上漂著幾星油花。
此時劉新輝正吃得滿嘴油光和辛辣,突然來上這麼一口湯,青草的芬芳頓時洗去了滿腹葷腥,實在太合適了。
他連著喝了小半碗,唇邊沾著片嫩葉都顧不上擦。
酒過三巡,炸小魚隻剩下一堆金黃的尾巴,辣炒田螺的盤底積著紅油,香椿炒雞蛋連渣都沒剩下。
劉新輝解開了全部衣扣,舉著酒杯對錢進說:“沒什麼好說的,同誌們,一起敬錢主任一杯吧?”
“同時我們也要祝他上任後工作順利,為自店公社的人民,熱情服務!”
其他人趕緊舉杯:“敬錢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