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裡堆積如山的燕窩盒子,包裝風格與錢進書桌上那盒不太一樣。
但包裝這東西處理起來最簡單了。
錢進一拍桌子,他估計進入國內市場的這批所謂高檔珍品血燕窩就是馬來西亞這批被查處的假貨。
還不止是假貨。
不光是以次充好。
它是投毒!
上綱上線一下,這是針對中國消費者的謀財害命!
不管是劉大柱說的還是這包裝上寫的,都是中央供銷總社引進的馬來西亞珍品,可珍品源頭竟然是一個已被查封、用毒藥染色的黑窩點。
那問題就來了。
這毒燕窩是怎麼繞過監管,披上“正規進口”的外衣,流入國內,甚至流到了一個個領導乾部手裡的?
不過這事倒是有個好處。
不坑老百姓啊!
來源大概有數了,錢進接下來還需要對這個血燕窩進行實際檢驗。
燕窩在國內有著源遠流長的飲用文化,屬於珍貴中藥材行列,所以他這兩天打聽了,要想知道一款燕窩品質,那得去找中藥師掌眼。
海濱市有藥材公司,屬於供銷總社下屬單位。
錢進一個電話打出去,就打聽到了一位很有威望的退休老藥師周秉昆。
周老出身當地百年老號“宏濟堂”,解放前就是鼎鼎有名的中醫大家,他在健康調理方麵是大拿,所以很了解各類補品、中藥珍品。
現在老爺子在工作上退休了,但平時帶徒弟。
他家在一條安靜巷子裡,從門口到屋子裡都彌漫著濃鬱的藥香。
錢進帶了一本民國出版的中藥材大辭典當禮物登門。
這是他在商城找到的盜版書。
正版價值幾十萬!
不過他估計老爺子手裡沒有正版書,這樣盜版書隻是紙張上跟正版書有區彆,內容區彆不大,沒什麼問題。
周老本來在給幾個中年人講課,聽聞錢進身份和來意後,便趕緊招呼錢進進書房。
等錢進再把禮物拿出來,老爺子摘掉老花鏡將書放到眼前仔細看,很激動的拿著巴掌拍桌子:
“是這本書,是這本書,我當初進宏濟堂做學徒,師傅最早就是拿著這本書給我們小子們長見識……”
“多少年嘍、多少年嘍,沒想到我老頭快要入土了,又看到故書了……”
重禮當前,老爺子自然是賣力幫忙。
他聽完錢進的講述,臉色變得異常凝重:
“那錢主任把血燕窩拿出來給我看看,您是為國為民的熱忱心思,老夫沒說的,肯定要竭儘所能為您效力!”
錢進展示出血燕窩。
老爺子立刻起身淨手,取來一套專用的白瓷盤、鑷子、放大鏡,打開了台燈。
他將那盞暗紅褐色的血燕輕輕放入白瓷盤中,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撥動、翻轉,對著光線反複觀察紋理和透光性。
又用特製的細針,輕輕挑開邊緣一點結構,放在放大鏡下細看。
整個過程,周老一言不發。
房間裡隻有他沉穩的呼吸聲和瓷器偶爾發出的輕微碰撞聲。
良久,老爺子放下放大鏡,又打開另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點無色液體在盤中,用鑷子夾住血燕盞的一個小角,輕輕將其一部分浸入水中。
慢慢的,那清澈的水液邊緣,竟泛起一圈淡淡的、詭異的粉紅色!
周老眉頭頓時擰成了疙瘩。
錢進心裡有數了,問道:“老爺子,您這是用了什麼神奇藥水?”
“不是藥水,”老頭哈哈一笑,“哪有那麼多神奇藥水?我這是蒸餾水!”
“不過你說蒸餾水是藥水也沒問題,早年間哪有這種毫無雜質的水呢?隻有這種水用來檢驗一些東西,它才最精準啊!”
他示意錢進靠近,然後用鑷子夾起那泡濕的部分,湊近鼻端,深深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
隨即,他使勁搖了搖頭:“錢主任,你的眼光沒有問題,這東西用我們中醫業內話來說,是大凶之物!”
他指著盤中那盞血燕,繼續搖頭:“你看這紅色,死板僵硬,毫無天然礦物暈染該有的深淺過渡和靈動感,就像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找一個貼切的比喻,最終吐出兩個帶著寒氣的字,“油漆!”
“那我為什麼要說它應該有天然礦物暈染色澤呢?錢主任,這血燕窩怎麼來的?彆信上麵寫的傳聞,這是鬼扯、這是說瞎話!”
“據我所知血燕窩多產於石灰岩洞穴,燕窩接觸含鐵、錳等礦物質的岩壁後氧化變色,形成了橙紅至褐紅色澤。”
“這點我可以提供證明,因為我曾經去閩南血燕窩出產現場考察學習過,越靠近洞穴深處、越是高溫高濕環境,血燕窩的紅色越深。”
錢進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
周老點點頭:“還有這個血燕窩透光極差,紋理被這紅色糊住了,天然血燕不該這樣渾濁,尤其是這氣味……”
為了保證答案準確性,他又聞了聞,臉上浮現出強烈的厭惡:
“正常的燕窩,無論白燕血燕,乾品隻有淡淡的蛋白質腥氣,若有若無。可這個呢?”
他指著水盤裡那圈粉紅和浸濕的部分,“腥氣刺鼻,裡麵混著一股子悶捂發酵的黴腐味,還有、還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像化學藥水似的嗆!”
“剛才那水色變紅,更是鐵證,我告訴你,錢主任,天然血燕,泡發後水隻會微微帶一點點黃,絕對不可能褪下這種紅色。”
“這顏色依我看是染上去的,而且這褪色的速度和暈染的樣子,絕不是植物染料,十有八九是一種工業染料!”
錢進鼓掌。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老爺子的話跟報紙上的報道信息是重合的。
周老拿起桌上的小鑷子,輕輕敲了敲那暗紅的盞身,聲音沉悶:“硬度也不對,被化學東西醃過,泡發後肯定容易散碎。”
“還有那股子刺鼻的怪味……錢主任,我老頭子把話撂這兒,這東西,百分之百是人為染色的,用的還絕不是好路數的材料。”
“我為什麼說它是大凶之物?因為在我眼裡這東西它不是補品,是慢性的毒藥!”
錢進陰沉著臉點頭。
他把血燕窩的來曆、報紙報道內容告訴了老爺子。
老爺子經曆過舊社會的毒打和建國後前二十年的鬥爭教育,思想很敏感。
他說:“這種東西不是賣給老百姓的,是賣給領導乾部的,說不準還是高級乾部之間送禮饋贈。”
“那麼你要小心,這可能是一條指向明確、觸目驚心的投毒鏈條!”
錢進聽到這話傻眼了:“這麼嚴重嗎?”
周老認真的說:“小同誌啊,階級鬥爭的殘酷性隻有親身經曆者才明白。”
“你知道我們這些中醫師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是乾嘛的嗎?我們是毒師!”
“為什麼我在建國後得到了黨和組織的重用?因為我在40年到45年,連續多年對駐海濱的一些小鬼子海軍軍官進行連續投毒工作。”
“我當時用的手段就類似這個,”他拍了拍血燕窩,“不過我那時候都是用植物和礦物提取毒素來投毒!”
錢進感激的說:“周老您給我了一個新的懷疑方向,多謝。”
“情況緊急,我必須立刻上報!”
他要出門,老醫師攔住他:“我給你出一份鑒定報告,然後現在都講究科學。”
“你也去市人民醫院檢驗科送檢一下,這個事好辦……”
他出去吆喝一嗓子,一位氣質溫和的中年男子進來:“師傅,什麼事?”
周老把情況做了說明,將一份血燕窩交給他:“你送去你們醫院檢驗科做詳細的化驗工作,要快!要結果精確!”
中年人點頭。
錢進跟他握手才知道,這竟然是市人民醫院中醫科的主任。
是個大人物。
他趕緊交換了聯係方式。
這都是很有用的人脈。
中醫科主任更趕緊接了他的聯係方式。
這可是太有用的人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