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雅間。
少年放下筷子,看著眼前的路山君,兩人的耳力都是極佳,樓下的動靜不可能聽不到。
路山君神色疑惑,看了看少年,少年也頗為驚訝,反過來看了看路山君。
兩人都是無牽無掛。
那富態老者走到門外靜待了片刻,示意店小二不要打擾貴人,然後親自安排人送上酒菜,接著又命下人送來好酒,他這幅樣子妥妥的地頭蛇,就連酒樓的老板都趕來忙活。
“倒是稀奇事。”
少年看了看眼前的化形猛虎,開口道:“要不?我們招他進來見一見。”
路山君也神色疑惑,點頭道:“某正要叫進來問問。”
他戴上鬥笠,手掌一揮,大門打開。
隨後路山君悶聲道:“你是何人?”
“為何要宴請我們?”
那富態老者親自奉上美酒,態度十分恭敬謙卑,朝著身後示意,讓其他人退下,這才擦了擦冷汗道:“小人是此地鄉紳,姓陸,名遠。”
“家祖昨日見得山君,托夢囑咐我好好招待一番。”
“另有幾份薄禮奉上。”
托夢?
少年好似想到了什麼。
路山君則眉頭緊鎖,嗡聲道:“某與此處城隍土地,並無什麼交情。”
“你祖上是誰?”
他一個化形妖獸,平日裡多在山林修煉,那些個山神土地都避著他走。
那富態老者小心翼翼道:“小人祖先是城隍座下一位遊神。”
少年好像猜到是誰了。
不過對方居然會托夢讓後人來見自己,看起來此方世界人神之間的聯係還是很緊密的。這些世間的陰神,不像是神,反而有點像是官。
對。
就是仙官。
路山君好似也來了一絲興趣,這入世後的所見所聞,跟他當年虎嘯山林完全不同。
城隍座下的遊神安排後人給自己送禮。
有意思。
那富態老者其實也怕得很,他雖然也有功夫在身,但養尊處優慣了,早就落下了,跟尋常江湖三流高手沒什麼差彆。
要不是祖上被封了遊神,這種事情他一輩子也碰不上。
這祖先真是坑後人啊。
陸員外小心翼翼地端來一個托盤,上麵用紅布蓋著,頗為沉重,裡麵應該是金銀,數量不少,他恭敬奉上道:“一點心意。”
“方便兩位行走時做盤纏用。”
路山君毫不在意,他殺了那麼多綠林大盜,身上也不缺金銀。
陸員外擦了擦冷汗,又奉上一個托盤,上麵都是書,路山君掃了一眼,倒是有點興趣,因為上麵的都是武功秘籍。
“小人祖上修了一座藏書閣,裡麵有些書,興許二位能感興趣。”
路山君翻了翻,拿起一本五虎斷魂刀,好似頗感興趣。
陸員外看到鋒銳的虎爪,趕緊低頭,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心裡麵把老祖宗都臭罵了一頓。
這是該讓後人乾的事情嗎?
想絕後啊。
他嚇得心提到嗓子眼,小心翼翼道:“在這下邑縣,小人還有幾分薄麵,衙門裡麵也能說得上話。”
“若是二位有什麼不滿的。”
“隨時吩咐我。”
“大可不必親自動手。”
這意思就很明確了。
恐怕這背後不單單有遊神武官在指使,那下邑縣的城隍也在幕後默默關注。
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你也不能胡來。
有什麼不高興的,吩咐他們,不要親自動手,免得大家傷了和氣,畢竟他們這些城隍土地也是要麵子的,一切按照凡間的規矩來,若真是有虎妖在縣城大開殺戒了,他們不動手也得動手了。
少年發現自己有點低估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城隍了。
這也是一個老油條。
鄧肯好似在打打殺殺之外,發現了一點新樂趣,伸手拿起上麵的書翻了翻,很快便眉頭蹙起,因為他發現很多功法記錄的修煉法門,好像是跟路山君教得完全不一樣。
魔教血童就是消耗品,這個人間體完全被當做耗材用,什麼正經玩意兒都沒教。
“有心了。”
鄧肯收下了對方奉上的書籍,轉頭望向路山君道:“要不,我們今日便走?”
路山君點頭。
他之前還想要遊曆天下,卻沒想到剛剛出山,便被城隍土地客客氣氣地請走,世間的人情世故他不太懂,但是對方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十分客氣了。
妖在這俗世行走,並沒有那麼容易。
蠻乾。
也不是不行。
打殺了下邑縣的城隍土地,此地就沒什麼人神能管他們了,但是估計要不了多久,大能就可能來了。
“此方世界,還得再觀察觀察。”
“看起來俗世跟鬼神牽扯得還是挺深的。”
一直到二人離去。
在那下邑縣的路邊廟口,數道身影這才漸漸浮現,為首的正是城隍,旁邊的是武官遊神,然後是土地公,他們望著山君離去的背影,頓時便鬆了一口氣。
若是尋常小妖,他們直接便打殺了,哪有這麼麻煩。
少年這是與山君同行,什麼稀罕事都能遇上,若是尋常江湖中人,城隍土地根本就懶得去管。
“這東方神跟西方神,差彆真的好大。”
像人,多過像神。
還很油滑。
少年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路都在沉思,此方世界水很深,他若是看不到鬼神,那就是尋常高武江湖劇本,可他既然能窺探一切,就不可能無視掉那些存在於世間的陰神們。
轟隆隆。
一道驚雷落下,很快天空烏雲密布,緊接著是傾盆大雨。
暴雨落下,附近的河道都開始漲水。
路山君停下腳步,抬頭望了望天色,隨即表情凝重,沉聲道:“蛟龍出世了!”
“要發大水了。”
“我們走!”
路山君被城隍土地客客氣氣送走,倒也沒有影響他的心情,最多將來少去人類的城池便是。
——“一念清靈,魂識未散,如夢如影,其類乎鬼,此陰神也。”
陰神是秦漢之後,開始出現的東方神。
他這樣的化形妖獸,不管去了哪裡都不受歡迎,行走人世的不便,正好也激勵他勇猛精進,若是他能完全變化人身,那些城隍土地哪個知道他的根底。
“走。”
“我們去會一會那頭蛟。”
路山君豪氣乾雲。
兩人趁著水漲之前想要渡河,可就在這時,少年突然停駐腳步,轉頭望向了大河之中。
一條長達十來丈的大白蛇於河道中浮現,碩大猙獰的蛇頭探出水麵,吐著蛇信,一雙冰冷的雙目凝視著河岸邊的兩人,望向路山君的眼神似乎頗為忌憚。
與此同時。
河岸上方,一道佝僂身影,身穿蓑衣,頭戴鬥笠,背負長劍,站在一節朽木上順流而下,此人臂長過膝,蜂腰猿背,河水濤濤,他的身影隨波濤起伏,如拂風擺柳,飄然渡河,停在岸邊,先是望了望路山君,然後又看了看河道中的大白蛇。
——白蛇(五星銀灰色)。
——猿公(六星銀灰色)。
路山君似乎認得那人,遠遠抱拳示意道:“猿公。”
那身穿蓑衣的佝僂身影摘下鬥笠,露出一張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臉,平靜還禮道:“路山君。”
嘶!
河道中的大白蛇遁入水下,似乎知曉這二人都惹不起,先一步借水流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