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叔,你讀過《天演論》嗎?”
謝圖南走了上去,站在了羅榮光身邊。他撫摸著陳舊的炮台,看著那灌滿水的炮筒和手忙腳亂,正在清理的瘦弱綠營軍,道:“物競天擇。”
“你有沒有想過,當今世界列強,有哪個不是因為革命才得以強盛?”
“中華豈能不思革命?”
羅榮光深吸一口氣,道:“這些事,自有洋務大臣操勞。國家大事!不是你們這些……”
“羅叔!”
謝圖南的聲音驟然高起,道:“國家積弱,在今天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氏宗親,貴族官吏!因循守舊,粉飾虛張!”
“而老百姓呢?個個都是苟且偷生,蒙昧無知!”
嘭!
謝圖南一拳砸在了炮管上!目光看著遠處那翻滾的火焰與艦船!
“堂堂華夏,不齒於列邦,被輕於異族!”
“這些,都是因為誰?”
羅榮光看向前方低矮的村鎮,看著那些麵露恐懼的綠營軍和被一名年輕人指揮著不斷調整的隊伍,長出一口氣,道:“朝廷,也不容易。”
“不容易?”
謝圖南嗤笑,道:“朝廷?”
“朝廷把香島割讓給英利吉,把琉球割讓給倭寇!濫加賦稅,諂媚洋人!苛待百姓,結賊歡心!”
“這樣的朝廷,留有何用!?”
嘩啦啦——
暴雨傾斜在炮台之上,一時間靜默無聲。
何三甲搬著彈藥,在暴雨中瞪大眼睛,心頭狂跳!這是那謝家公子!?
那之前轟動一時的狀元謀反案的主謀!?
一個津門知府的公子,才華橫溢,不到四十考取了狀元,目光長遠,注重改革,深受一心西化的緒光帝偏愛!甚至夜宿宮廷!
當初走馬京津,好不風光!
卻突然一日,入了大刀會,被打成了亂黨!當年這事,不僅僅是京津地區,整個北方,誰人不知?
傳聞他在甲午海戰時死了,沒曾想,還活著!
“圖南。”
羅榮光轉過身,看著他那與年齡不符的側臉,道:“你娘在你失蹤後,第二年鬱鬱而終。”
“你爹也老了。族裡的人,都對他避之如虎,這些年來,除了我們這些戰場上下來的老弟兄,他都是一個人過。”
謝圖南聽到自己母親的情況,身子明顯一抖,卻隻是沉默。
“這麼些年了,陛下其實還對你念念不忘。你若是想……”
“不必了。”
謝圖南的聲音堅定,道:“我和會長等人一同舉事,若非是想要保住祝餘這些年輕人,我理應一同赴死。”
“現在,他們有了更好的領袖。祝餘也有了成長,我沒有遺憾了。”
謝圖南,作為大刀會現存最高的領袖,卻在渤海之後,甘居二線,甚至刻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讓祝餘在會中占據話語權。
在那時,他便死誌已決。
“既然朝廷想要我死,我便讓世人看清楚,我謝某,到底為何而死。”
“正如太歲所說,國家想要覺醒,就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革命的血,當從我謝某始!”
“可你這麼死了……”
羅榮光瞳孔一顫,看著麵前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後輩,語氣近乎懇求:“就什麼都沒了!”
“有的。”
謝圖南邁步,看向祝餘指揮著壇口列陣,飲食。
對著幾大壇主,安排,分兵。
“我死的意義,將由活著的他們賦予。”
謝圖南大步而下,聲音鏗鏘,道:“北炮台和石縫炮台,由我義和會來守!”
看著謝圖南邁步而去。
羅榮光神色好似蕭索了許多。
“老嫂子去世時,有一句遺言。”
謝圖南腳步一頓。
羅榮光的聲音帶著莫名的悲哀與欣慰。
“我兒圖南,死得其所。”
“甚慰。”
暴雨衝刷在那滿身泥濘血汙的背影。
謝圖南所有的繃緊,在母親的理解中,瞬間決堤。
他知道,那書香門第的母親,明白自己為了什麼。
對於家人,他有愧。
但無悔。
謝圖南沒有回頭,大步而去,任由暴雨衝刷去那份洶湧的情感。
鯤鵬。
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