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紙人李有記憶開始,自己家的風鈴總是在沒有風的夜晚自己響起來。
自己也天生可以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叔叔阿姨,在自己家裡走來走去。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那是鬼。
是李家的詛咒。
直到自己的發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鄰居小胡,那個喜歡把辮子朝天紮起的男孩,因為在租界給人擦鞋,不小心弄臟了那洋老爺的褲腿,便在光天化日下,被活活打死!
他爹去衙門喊冤,結果縣太爺罰他給洋人賠兩塊銀元彌補損失。那老實巴交的莊戶人拿不出來,被朝廷強製賣了田,換了5塊銀元。
2枚給了洋老爺,3枚朝廷拿了,算是他兒子的收屍費和衛生費。這一次,那漢子沒敢鬨,因為家裡還有老婆閨女。
爺爺在發小下葬的晚上,領著自己去了亂墳崗。
這裡是窮人專屬的墓地,一張草席一卷,坑挖的深一些防止被野狗刨出來,便成了。
爺爺在墳地裡繞了兩圈,然後牽著發小走了出來。那時候的自己歡呼雀躍,以為是小夥伴回來了。
但是胡哥兒,卻一臉猙獰,咬著牙,發著狠,看誰都和欠他好多糖一樣。
當天晚上,爺爺抽了兩袋子旱煙,讓自己將胡哥兒……縫到了一個紙人裡。
他永遠活著,也永遠怨毒,思維停留在了死的那一刻。
而自己,便是承載那怨恨的軀殼。
晚上,發小的枉死鬼一遍遍的朝著自己咆哮,撕咬,質問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要死!
自己的皮鞋擦得多麼亮!
自己小妹和肺癆的母親,還指望自己回家送飯!
不過是給那褲腿點了芝麻大小的一點油!他為什麼要用那腳蹬,一下下,把自己的腦袋給砸開?
那股燃燒的怨毒,讓自己當天晚上,身體素質就突破了一個孩子的極限。
從那天開始,爺爺便每隔一段時間,將一個怨毒的魂魄取出,讓自己縫到紙人上。
從那時起,自己每一夜都會被怨鬼的痛苦和恨意驚醒,但是自己的實力,也莫名的越來越強。
爺爺是十裡八鄉出名的紮紙師傅,誰家死了人,他一清二楚。那些橫死的,冤死的,枉死的,他都會領回來。
其實,在爺爺之前,明暗八門裡,並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老大。
爺爺是第一個。
無他,含怨帶煞死的人,越來越多了。多到爺爺縫著縫著,就成了八門第一。
江湖上也開始流傳總杆子“紙人李”的傳聞。
到了自己這一代,紙人李的名頭更是徹底響徹江湖。自己還未成年,舉手投足,便能滅殺江湖有名的好手。
自己無數次站在海河邊上,看著那無儘的浮屍,都有一種無措感。
太多了,老一輩苦苦尋找的煞屍枉鬼,在這個世道塞滿了一整條河,日夜不休,綿綿無絕。
留學歸來,他徹底對這個世界失去了信心。
直到那一人橫江,翻覆渤海!
叮鈴鈴——
前方,載親王呼嘯殺來的氣息好似平地而起的狂風!掀動了屋簷下的風鈴!在清脆的響動聲裡,肉體帶起的震蕩恐怖且肆意!
那風鈴驟然粉碎!震得那牆壁布滿裂痕!
紙人李抬起手,他身後所有的紙人全部粉碎!化為了一道道森然的寒氣衝入了他的身體!
他可以將這些紙人保留下來,傳承下去。
甚至,他還年輕,隻要他能夠繼續下去,隻要紙人積累的足夠多了,他未嘗不可成為絕頂高手,來左右世界!
畢竟,這個世道太爛了,自己紙人永遠不缺原料。
但他想到了胡哥兒、想到了村裡那幾個姐姐、想到了海河上滔滔浮屍。
想到了,那男人的話。
“朝堂自是燕雀腐鼠,但假借他人,也是萬般歧路。”
“亂世當前,思想生花,不如先換身披掛。”
“先逐豺狼,再滅鼠獐!”
“自新先自強!”
……
他紙人李,不爭百世,隻爭當下!
自己背負了太多的怨恨,在夢裡嘗儘了人間的苦。如果不將這些怨恨釋放出來,他和那些自己親手縫為紙人的怨靈一樣,死不瞑目!!
此刻,所有的一切思想,都化為了那天渤海上的滔天烈火!
焚儘一切,日月新天!
轟!
隨著紙人全部湧入他的身體,紙人李身後漫天哀嚎與紙錢紛飛!
他的身體膨脹到了三丈!
肌膚蒼白,寸寸裂痕,竟好似全部由紙張縫合而成!恐怖的怨氣形成了猙獰而巨大的靈,紙人李身上每一個拚湊的縫隙上,都有一個枉死的冤魂!
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從津門到京城,他相信,那個男人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能做的都已經做到,他已經沒有遺憾了。
看著那巍峨如山的恐怖蟒袍襲來,空氣中蒸騰著如同熔爐一般的氣血!
紙人李抬手,他的身上無數紙片紛飛,組成了一條白色蛟龍,撲殺向了載親王!
那脖頸上,一個拇指大小,紮著朝天辮的男童,從肉裡伸出腦袋,朝著前方怒吼!
紙人李迎著厲風而上!
他的眼裡,隻剩下這個買辦的國賊!隻剩這一頭前路惡虎!
隻剩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