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虎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像一頭受傷瀕死的困獸,胸口劇烈起伏。
他猛地扭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宋河陰影裡的臉,那眼神裡是未熄的暴怒和一種近乎崩潰的茫然:“老子就想不通!蘇淵那小子也就罷了,他洛青岑……洛青岑他媽的是妖怪不成?!
洛青岑在前頭硬頂,那蘇淵帶人從後麵鑽出來,跟鬼一樣!還有那破城……”
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大腿,砰砰作響,“那破城!他娘的怎麼就打不下來?!老子的人,像麥子一樣被割倒,一層壓一層……”
宋河終於緩緩地轉過了臉。
搖曳的昏黃燈光落在他半邊臉上,那半邊臉僵硬得如同石刻,嘴角卻神經質地微微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冷笑:“打不下來?嗬……田爺,你真當是咱們手底下的兒郎不夠拚命?不夠狠?”
他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刺耳,“是咱們蠢!蠢到家了!咱們的血,咱們兄弟的命,在人家眼裡,就是一堆能拿來墊馬蹄子的爛肉!一堆能用來消耗梅洲府箭矢滾石的柴火!用咱們中原人的血,給他阿史勒的西維鐵騎鋪路!省了他自家兒郎的性命!”
“***西維雜種!”田大虎被宋河的話徹底點燃,額頭上青筋暴跳,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幾乎要頂破這低矮的破帳,
“拿咱們當柴火燒!當墊腳石!老子操、他祖宗十八代!”
他咆哮著,唾沫星子噴濺,巨大的憤怒無處發泄,隻能徒勞地揮舞著拳頭,砸向旁邊支撐帳篷的歪斜木柱,震得整個破窩棚都跟著劇烈搖晃,塵土簌簌落下。
宋河依舊坐在那裡,攥著石塊的手指沒有絲毫放鬆,反而更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粗糙的皮肉裡,一絲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滲出。
他眼神空洞地望著搖晃的帳篷頂,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質問冥冥中的什麼:“王爵?狗屁的晉王!狗屁的梁王!這他娘的算什麼王?帶著三十萬兄弟來送死,剩下這十萬……”
他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種徹骨的絕望,“還要被趕回來,再死一次……就為了耗光梅洲府最後那點力氣,好讓西維人的刀子能砍進去……”
就在這時——
嗚——嗚——
一陣低沉、悠長、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如同從九幽地府深處爬出的巨獸的嗚咽,驟然撕裂了寒冷的夜風,清晰地灌入帳中。
那不是進攻的號角,也不是集結的命令。那是西維人特有的、帶著某種冰冷秩序感的、驅趕牲畜般的號令!
這聲音像兩把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田大虎狂怒的咆哮和宋河絕望的低語。
帳內死一般的寂靜。方才的狂暴、嘶吼、絕望的質問,仿佛被這號角聲瞬間凍結、粉碎。
田大虎揮到半空的拳頭僵住了,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暴怒凝固成一種無法言喻的驚悸和恐懼。
他像被抽掉了骨頭,魁梧的身體晃了晃,踉蹌一步,沉重地跌坐回那堆汙穢的皮褥子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
宋河攥著石塊的手猛地一抖,那沾血的石頭“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上。
他整個身體不易察覺地劇烈顫抖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中。
陰影裡,他猛地抬起頭,那張石刻般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了,隻剩下死灰般的慘白。
空洞的眼神裡,最後一點微弱的光也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絕望。那號角聲,是懸在頭頂的、冰冷的催命符。
明日,這殘存的十萬潰兵,又要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驅趕著,撲向梅洲府那堵吞噬了無數兄弟的、染血的城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