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的初雪停了,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寒風卷起地上鬆軟的雪沫,抽打在臉上,帶著刺骨的寒意。
臨淵軍龐大的營盤已拆卸大半,輜重車輛整齊排列,沉默的軍士們正做著最後的拔營準備。
黑色的軍陣在蒼茫雪原上,如同即將遷徙的鋼鐵洪流。
金頂王帳前,空曠的雪地上。
耶律嫣然孤身而立。她沒有戴那頂沉重的金狼頭冠,烏黑的長發用一枚樸素的墨玉簪綰起。
身上依舊是那件墨紫色鑲金邊的王袍,在灰白的天色下顯得格外莊重,卻也格外孤寂。
寒風卷起她袍服的下擺,獵獵作響,單薄的身影仿佛隨時會被這北原的朔風吹散。
肩傷處似乎又在隱隱作痛,但她挺直了脊背,如同風雪中傲立的青鬆,目光穿透彌漫的雪塵,遙遙落在轅門處那道即將離去的身影上。
蘇淵。
他已換回那身熟悉的玄色精鋼鱗甲,猩紅的披風在寒風中翻卷,如同燃燒的火焰。
他正與蕭奪天等幾名北遼重將做最後的交代,聲音低沉平穩,聽不清具體內容,隻能看到他冷峻的側臉和沉穩的手勢。
臨淵親衛牽著神駿的戰馬侍立一旁,馬匹不安地刨著積雪,噴出陣陣白氣。
耶律嫣然的手指在王袍寬大的袖中,無意識地攥緊了那枚冰冷的狼牙。
昨夜王帳內那場精心策劃的“意外”,那杯加了料的烈酒,蘇淵看似飲下卻毫無異狀的反應……
以及最後他離去時,那深如寒潭、仿佛洞悉一切卻又毫無波瀾的眼神……
如同冰冷的針,反複刺紮著她的心。
她知道,他知道了。以他的敏銳,怎麼可能不知道?
羞恥、難堪、失落……種種情緒如同毒藤纏繞著她,幾乎讓她窒息。
她甚至不敢想象蘇淵此刻心中如何看待她——一個為了穩固權位,不惜使出如此下作手段的女人?
一個……連自己情感都無法正視、隻能借由藥物來索取的可憐蟲?
可她能怎麼辦?
王庭初定,暗流洶湧。
蕭奪天和那些老臣看向她時,眼底深處那抹對繼承人的憂慮,她看得分明。
那些剛剛歸附的部族頭人,敬她畏她,更在暗中觀望。
一個沒有血脈延續的女汗,如同無根的浮萍。
北遼的狼群,隻臣服於擁有獠牙和延續力量的領袖。
她需要時間,需要根基,更需要一個擁有強大血脈、能讓所有覬覦者徹底死心的繼承人!
蘇淵……他是最好的選擇!
他的強大,他的智慧,他的血脈……更重要的是,她心底深處那點連自己都羞於承認的、隱秘的渴望——若真能有一個像他的孩子……
但這念頭本身,就是對兩人之間那份在梅洲血火中淬煉出的、純粹的盟友情誼最大的褻瀆!
她利用了那份信任,利用了那份在生死關頭將後背交給彼此的珍貴情誼!這比戰場上的刀劍更讓她無地自容!
蘇淵交代完畢,微微頷首。
蕭奪天等人鄭重抱拳行禮。他轉身,朝著轅門方向,朝著早已等候的戰馬,邁開腳步。
步伐沉穩有力,踏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卻如同重錘,一下下敲在耶律嫣然緊繃的心弦上。